铁门合拢的闷响震得墙皮簌簌掉落,贝贝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像具被抽去脊椎的木偶。后颈的碎发粘在冷汗津津的皮肤上,咸涩的汗水渗进衣领,在锁骨处汇成微型的潮池。她数着父亲拖鞋拖过走廊的次数 —— 橡胶底与水泥地摩擦的刺啦声,像砂纸打磨骨骼的钝响,今天是第七次,比昨天多了两次。这个数字在视网膜上跳动,幻化成药盒里的白色药片。
“奥。”
这个音节在喉管里滚了三遍,被牙齿磨成齑粉,才从干裂的唇缝漏出。她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抠着餐桌边缘的缺口,暗红的痂皮被掀起一角,露出下方新生的粉色组织,像条正在呼吸的伤口。指甲缝里嵌着昨天剥落的墙皮,混着潮虫尸体的碎屑。
父亲的房间传来易拉罐拉环的脆响,铝制拉环断裂的刹那,贝贝后槽牙突然剧痛 —— 那是三年前他用啤酒瓶砸出来的隐伤。隔音墙里的海绵早已发霉,男人的动静像隔着泡发的尸体传来:啤酒液倾倒的咕嘟声、喉结滚动的吞咽声、刺青部位与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当第二罐啤酒拉开时,她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类似的闷响,某种寄生生物正用锚链状的触须绞紧她的心脏,每绞动一次,就咳出一口带着药味的血沫。
“吃药有什么用啊,多出去走走就好啦。”
墙壁另一边的声音裹着啤酒泡沫的腥甜,男人吐字时舌尖抵着缺牙的缝隙。
贝贝盯着餐桌上的药盒,铝箔板里的药片少了三颗,空位像牙齿脱落的齿槽,露出底下的铝箔反光,刺得她眼眶生疼。她知道父亲会在凌晨三点来检查,用那只砸伤过她三根手指的手电筒,照进她的瞳孔,寻找药物起效的浑浊 —— 就像寻找货轮残骸里的幸存者。
暮色漫过窗台时,贝贝终于直起腰。塑料椅与地板摩擦发出尖利的声响,像货轮沉没时的金属悲鸣。她下意识转头看向穿衣镜,镜面被黑布蒙着,边缘露出的缝隙里,映着半张嶙峋的脸:颧骨凸起如船首,眼窝深陷似锚链坑,左眼下方的色斑今天格外明显,像块正在融化的铅。
厨房传来冰箱门开合的声音,密封条撕裂的声响让她肩膀抽搐。贝贝浑身紧绷,直到听见速冻饺子袋摩擦的窸窣声,才敢蹭到门边。门缝里泄出的光切过父亲的后颈,锚链刺青在啤酒肚的褶皱间扭曲,像条被渔网困住的海蛇。他脚下的拖鞋露出脚趾,大拇指指甲盖呈灰黑色,十分恶心。
“别忘了吃药!”客厅外的男人更像是在没心没肺地咒骂着。
瓷杯被贝贝重重搁在书桌上的震动,通过骨骼传至颅腔,让贝贝后槽牙发酸。她盯着杯底的白色药片,表面的刻痕像极了父亲刺青的尾端。
水喝到第三口时,她听见舌根下发出细碎的爆裂声,藏在舌下的碎玻璃片划破黏膜,血腥味混着氯丙嗪的苦味在喉管里炸开,像父亲的手掌扼住她咽喉时,喉间涌起的铁锈味。
父亲突然推门而出,啤酒瓶在掌心留下红色的环形印记,像新鲜的吻痕。他扫过药杯时,贝贝看见他瞳孔里的倒影:自己的脸正在镜子缝隙里分裂,左脸是七岁的童真,右脸是十七岁的沧桑,中间爬满潮虫般的裂纹。“发什么呆?” 他抬手欲摸她的头,贝贝猛地后退。
只见贝贝阴狠狠地盯着男人,她想的是,如果她力气够大,那么她可以活活把男人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