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融化的蜜糖般漫过窗棂,季星柚站在窗前,看着天边渐次晕染的朝霞。收拾妥当的行李箱静静立在门边,里面整齐叠放着几件棉麻衣物和一本翻旧的旅行指南。
医生给出的半年期限,被他换算成了一百八十次日升月落,足够走完那些在备忘录里尘封多年的地名。
推开老旧的铁门,熟悉的霉味混着晨露的清新扑面而来。
季星柚在门槛处驻足,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这气息充盈胸腔。
楼道里的梧桐树影婆娑,新生的嫩芽在微风中簌簌作响,像是为他送行的掌声。
拐角处的猫窝里,几只毛色斑驳的流浪猫正蜷缩着取暖。
季星柚从大衣口袋掏出猫粮袋,窸窸窣窣的声响立刻引来几双晶亮的眼睛。
他蹲下身,看着小家伙们争先恐后地凑过来,嘴角不自觉扬起温柔的弧度。
"吃慢点,别呛着。"他轻声说着,指尖轻轻梳理一只橘猫凌乱的毛发。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这一刻,没有化疗的痛苦,没有职场的算计,只有晨风拂过耳畔的轻响,和掌心传来的温暖触感。
橘猫突然蹭了蹭他的手腕,湿润的鼻尖碰触到皮肤,带来一丝微凉的慰藉。
季星柚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的视线不知何时已经模糊。
晨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总裁办公室,江沉深陷在真皮沙发里,指尖的烟灰缸堆满了烟蒂。
股价走势图在投影幕布上投下血红的折线,股东们的质问邮件还在电脑屏幕上闪烁,而最令他窒息的,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季星柚那双带着讥诮的眼睛。
安眠药的铝箔板已经空了,药片在胃里灼烧出阵阵刺痛。
江沉猛地站起身,西装外套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他需要逃离这个充满季星柚痕迹的办公室,那杯永远准时出现在桌上的黑咖啡,文件角上熟悉的批注笔迹,甚至是空气中残留的那丝若有若无的柠檬香气。
奔驰车在晨雾中漫无目的地穿行,等红灯时江沉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节奏与季星柚往日汇报项目时的叩桌声如出一辙。
当车子最终停在那栋熟悉的老旧小区前时,他几乎要嘲笑自己的自欺欺人。
梧桐树影里,季星柚蹲在猫窝前的背影单薄得像张剪纸。
晨光为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指尖梳理猫毛的动作温柔得令人心碎。这与江沉记忆中那个永远西装革履、眼神锐利的精英判若两人,此刻的季星柚柔软得像个大学生,连被猫咪蹭到手腕时微微后仰的笑都带着稚气。
江沉推开车门的动作比思维更快。皮鞋踩过积水的声音惊动了猫群,季星柚抬头望来的瞬间,一片梧桐叶恰好落在他发间。
季星柚指尖一顿,橘猫警觉地竖起耳朵。
他缓缓抬头,在看清来人后,眼底的温柔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封般的疏离:"江总大驾光临,是导航失灵了?"
他撑着膝盖起身,裤管上沾着的猫毛在晨光中泛着金边,"还是说...您终于想起来要亲自监视我这个'叛徒'?"
江沉站在原地,看着季星柚拍打裤腿时扬起的细尘在光线中飞舞。
阳光穿透他单薄的衬衫,勾勒出嶙峋的肩胛轮廓,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苍白的面容下透着不健康的青灰,像即将燃尽的烛火。
"你…"江沉喉结滚动,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仿佛怕惊扰了这易碎的晨光,"到底怎么了?"他向前半步,却在看到季星柚下意识后退时僵住,"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还是..."
季星柚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江总什么时候学会做人了?"他的眼神淬了冰,声音却轻得像羽毛,"三年前金茂大厦那场酒局,您让我替您挡下十杯茅台,美其名曰'锻炼新人'。"
江沉的面色倏地惨白。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晚他因胃病提前服了药,冷眼看着季星柚将一杯杯烈酒灌入喉中。
青年最后蜷缩在会所后巷呕吐的模样,像把钝刀在他心上缓慢地磨。
"您当时怎么说的来着?"季星柚向前逼近一步,晨光将他眼里的血丝照得纤毫毕现,"'职场不需要弱者'"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现在是想假惺惺地关心下属,挽回您那点可怜的形象吗?"
"季星柚,我……"江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了声带。
"省省吧。"季星柚转身时带起一阵风,衣摆掠过江沉僵在半空的手背,"江氏集团现在应该更需要您的关心。"他弯腰提起行李箱,金属拉链在晨光中划出冷冽的弧线,"毕竟没有我,您的日子好像也不怎么好过。"
江沉猛地扣住季星柚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能听见骨骼错位的脆响。
他眼底翻涌着暴戾的暗潮:"你以为你是谁?江氏缺了你照样转。"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在掌心触及那截嶙峋腕骨时骤然卸了三分力,这么细的手腕,他稍用点力就能折断。
季星柚垂眸睨着那只青筋暴起的手,忽地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他反手一拧,指甲在江沉虎口划出三道血痕:"那您这副丧家之犬的模样给谁看?"行李箱轰然倒地,砸碎了两人之间最后的体面。
"滚回去舔你的伤口吧。"季星柚弯腰拎起箱子,"我的航班可不会等江总演完追悔莫及的戏码。"
江沉踉跄着撑住车门,喉间翻涌的血气带着铁锈味。
那片枯黄的梧桐叶还粘在季星柚发间,让他想起三年前新人面试时,这个年轻人也是这样固执地仰着脸,把获奖证书拍在他办公桌上的模样。
"就这么迫不及待要逃?"江沉声音嘶哑得不成调,指节在车门上刮出刺耳声响,"还是怕我追究你违约。"
"违约?"季星柚猛然转身,行李箱撞上路沿的闷响像记耳光。
"需要我帮江总算算吗?"晨光将他眼底密布的血丝照得猩红,"一千零四十六个加班夜,二百七十三场应酬,四十八次替您背的黑锅。"
行李箱突然翻倒,季星柚扶住路灯杆才没跪倒。他喘着气低笑:"或者我现在就把这些年咽下的苦水,"手指猛地攥紧领口,"全吐在您这双意大利手工皮鞋上?"
江沉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记忆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深夜办公室里季星柚伏案时被台灯镀上金边的睫毛,暴雨中为他撑伞时顺着发梢滴落的雨水,还有每次胃痛时不知何时出现在手边的姜茶,杯底压着的便签永远只写着"趁热"两个字。
江沉喉间溢出一声冷笑,像是冰面碎裂的声响:"原来这些年,你都在心里骂我?"
"何止。"季星柚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支离破碎的颤音。他抬手抹了把脸,晨光将指间的水痕照得晶亮,"我连辞职信都写了三十八版。"行李箱拉杆"咔嗒"弹出,金属的寒意渗入掌心,"每版都比上一版骂得更难听。"
雾气散尽的街道上,一片梧桐叶在两人之间缓缓飘落。
江沉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裹挟着冰碴般的寒意:"季星柚,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他抬手松了松领带,这个惯常的动作此刻却透着危险的意味,"从前在我面前装得跟只鹌鹑似的,现在倒学会亮爪子了?"
皮鞋碾过落叶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江沉一步步逼近,直到将季星柚困在车身与自己之间。
他垂眸看着眼前人苍白的脸色,忽然伸手掐住对方下巴,力道大得让季星柚不得不仰起头:"怎么不继续装了?嗯?当年那个在我办公室通宵改方案,连杯咖啡都不敢要的季助理去哪了?"
季星柚被迫仰头的姿势让颈间的医用胶布完全暴露在晨光下,江沉的拇指无意识摩挲过那块泛黄的敷料,随即像是被烫到般猛地松开手。
他退后两步,整了整西装袖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峻:"行啊,既然这么有骨气,那就永远别回来。我倒要看看,没有江氏的光环,你能活出个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