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气裹挟着霉味在楼道里发酵,江沉站在斑驳的单元门前,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他的皮鞋尖上。
四楼那扇半掩的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在雨幕中晕开模糊的光晕。
手机屏幕上,助理发来的定位信息仍在闪烁,与眼前这栋墙皮剥落的老旧居民楼形成鲜明对比,记忆中那个永远西装笔挺的季星柚,怎么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皮鞋碾过楼道里散落的快递纸盒,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惊动了墙角蛰伏的蟑螂,它们仓皇逃窜时带起细微的尘埃。
"谁?"防盗门后传来沙哑的质问,季星柚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的金属,粗糙而警惕。
江沉喉结滚动,刻意压低的声音裹挟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是我。"
门缝里漏出的暖黄色光线突然剧烈晃动,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当季星柚拉开门时,江沉的目光立刻被他脖颈处露出的医用胶布吸引,那截边缘微微翘起的白色敷料,像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江总屈尊降贵光临贫民窟,"季星柚斜倚在门框上,宽松的家居服领口滑落,露出嶙峋的锁骨线条,"是想体验民间疾苦?"
他苍白的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可惜寒舍连杯像样的咖啡都拿不出来,怕是招待不起江总这样的贵人。"
作势要关门的动作被江沉突然伸出的手臂打断。
身高差带来的压迫感在狭小的楼道里蔓延,季星柚被迫仰头时,后颈不慎撞上门框,发出一声闷响。
江沉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瞥见屋内凌乱堆叠的药盒,墙角用快递纸箱临时搭建的置物架上,几瓶廉价止痛药歪歪斜斜地摆放着,像是随时会滚落。
"聊聊?"江沉不由分说地侧身挤进屋内,皮鞋碾过地板上散落的药片,发出细碎的声响,"林深找过你。"他的声音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冷硬。
季星柚的瞳孔猛地收缩,随即又舒展开来,化作一潭讥诮的死水:"所以江总是来兴师问罪?"
他俯身拾起地上的药片,骨节分明的手指擦过江沉笔挺的西裤,在高级面料上留下一道灰痕,"还是说...您打算用更高的价码,把我这个'叛逃的棋子'重新买回棋盘?"
"副总职位,三倍年薪。"江沉的目光钉在季星柚泛着青灰的唇瓣上,那抹病色像极了霉变的茶叶,"外加5%的项目分红。"
空气骤然凝滞。
季星柚捏着药片的指尖不受控地颤抖,窗外的雨点突然密集起来,敲打在生锈的防盗窗上,像无数细小的银针坠落。
他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里裹挟着破碎的嘶鸣:"哈...原来在江总眼里,我永远都是个贴着价签的货品?"
江沉被这笑声刺得太阳穴突突跳动,下意识伸手去抓季星柚的手腕,却只握住一把嶙峋的骨头。
记忆中那个能连续工作48小时的身影,如今单薄得像张随时会碎裂的宣纸。
"你想要什么?"江沉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只要回来,条件随你开。"
季星柚猛地挣开他的桎梏,踉跄后退时腰肢撞上桌角。
玻璃杯倾倒,褐色的药汁在复合地板上蜿蜒成诡异的河网:"江总,您站在云端太久了..."他抹了把嘴角,指腹沾染的暗红刺痛了江沉的眼睛,"除非您跪下来,像条丧家犬那样摇尾乞怜,否则免谈。"
雨声骤然狂暴。江沉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望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胸腔里翻涌着某种陌生的灼热。
季星柚突然抬手抵住江沉的胸口,滚烫的指尖穿透衬衫布料:"当年是您亲口说的,'职场不需要弱者'。"
他睫毛剧烈颤抖,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现在,您要亲手打碎自己立下的规矩吗?"
一道闪电劈开夜空,季星柚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屏幕亮起的刹那,"林深"二字在黑暗中格外刺目。
季星柚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惊飞了窗外避雨的麻雀,扑棱棱的振翅声中,他直起身子,眼中闪烁着病态的疯狂:"多讽刺...您的对手都比您了解我。"
江沉喉间涌上铁锈味,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他粗暴地扯开领带,转身时撞翻了墙角的纸箱。
散落的病历本中,诊断书滑到季星柚脚边,被药汁浸透的边缘正在慢慢变皱。
季星柚弯腰的动作突然僵住,江沉的目光死死锁住他颤抖的指尖。
那张薄薄的诊断书横亘在两人之间,像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深渊。
"滚。"季星柚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叶,"马上滚。"
江沉的皮鞋碾过诊断书时,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向来一丝不苟的领带歪斜地挂在颈间,这个商界闻名的冷血精英,此刻像头迷失在暴风雨中的困兽。
当防盗门重重关上的回声消散,他仍站在原地。
江沉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比起从前那个循规蹈矩、温顺听话的季星柚,眼前这个浑身带刺、句句扎心的季星柚,竟让他觉得格外鲜活有趣?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现的瞬间,江沉自己都愣住了。
他向来最厌恶下属的顶撞,可此刻季星柚眼中的倔强与唇边的讥诮,却像一把火,将他沉寂已久的心绪彻底点燃。
季星柚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语都带着锋利的棱角,却莫名让江沉想起被雨水洗过的玻璃,清澈透亮,毫不掩饰。这种直白的对抗感,远比从前那些恭顺的"是,江总"要生动千万倍。
季星柚的手机屏幕亮起。
"季先生,找到买家了。"张经理的声音透着兴奋,"一百三十万,明天就能办手续。"
季星柚握紧手机,指节泛白。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
"好。"他听见自己说。
挂断电话,季星柚展开世界地图。
指尖划过蔚蓝的海岸线、广袤的草原和金色的沙漠,他想去很久却一直没能实现。现在,他终于要独自启程了。
书桌上的止痛药瓶反射着冷光。季星柚数了数剩下的药盒,刚好够用到旅程结束。
季星柚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
房管局大厅的玻璃幕墙透进刺眼的阳光,他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看着那对年轻夫妻和张经理热络地交谈。
女孩无名指上的钻戒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晃得季星柚眼睛发酸。
"季先生,这是购房合同。"张经理递来文件时,季星柚注意到他刻意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签字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季星柚突然想起三年前签购房合同时,江沉就站在他身后,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际:"恭喜,有家了。"
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季星柚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一串数字,胃部突然绞痛起来。
这些零能买来圣托里尼的落日,却买不回一个健康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