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寒回至华章门已近年下,到这时候,难免不勾起思念的情绪来,尤其在屋里时候,面上总是不好看。
薛俊义闻之此事,也不准备喜庆过甚,便悄悄吩咐下去,平平淡淡的将这个年过了。
凝寒身为一门之主,也不愿扫大家兴致,人前时候,也只得强装笑脸。好在,也无人愿意去点破,这个年,总归是安安稳稳过完了。
年节过完,这幽冥界入侵尘世一事也慢慢传了进来,百岳灭国之事,也传入众人耳内。
时入二月,远颓,远浊,全兴,全清,四人商议数日,终决定亲见凝寒。
四人入了凝寒屋内,大礼下拜。
远颓道:“百岳宗庙尽毁,实属难料之厄。母国被毁,过往仇怨,也当一并放下。我等有心迎新君回国,重整国祚,特来辞行,还请门主应允。”
凝寒呆了半日,终长叹一声,道:“你们原是百岳之人,出得这等大事,能有此心,也是应当。去吧。”
四人拜礼道谢,就此别过。
四人出了华章门,直往四方城,面见城主,禀明来意。
方玉案道:“尔等携寡人圣旨,去往龙曲,接太子回国,命其登临君位,重整百岳。”
四人称是。
方玉案又命人取过一枚黄金玉玺。
但见那玉玺,以黄金玉雕刻而成,上篆有“佛光普照,护佑万民”八个红字。
方玉案道:“百岳玉玺,我已派人寻回,尔等就此带了去。”
四人称是,将玉玺接过,再拜称谢。
四人出了四方城,入龙曲,于朝堂之上面见青泽国君炎衍。
示四方城之旨,表迎太子回国之意。
炎衍与贾定素,贾定从二人商议,后又经炎沛首肯,三日后,于朝堂之上,做出决意。
准允拓颂宁归国,并派出车队一路护送入圣都,同时,免除百岳纳贡。
时至六月,车队行至出云山下,凌空沙携八门宫及百岳旧民路旁跪拜。
凌空沙叩首道:“罪臣凌空沙,冒死阻拦太子车驾,请太子殿下一见。”
远浊命车队停住,禀明此事。
拓颂宁下了车,对凌空沙道:“你是……八门宫?”
凌空沙道:“是。”
拓颂宁道:“凌峰错怎生不见。”
凌空沙道:“先父率民出逃,一路奔波,身心疲累,出百岳之后,又为安置众民四处劳累,没空修养,于年前急症而逝。现罪臣依八门宫旧例,领八门宫宫主一职。”
拓颂宁道:“你请见本宫何事。”
凌空沙道:“百岳大难之际,八门宫率民出逃,已是叛国万死之罪。大罪难偿,不敢求殿下大赦。然今百岳倾颓,众民有归乡之念,还请殿下领国民回国。众民叛逃之罪,皆因八门宫而起,凌空沙愿一身承担所有罪过,还请太子殿下准允国民之情,罪臣死而无憾。”
凌空沙一时拿不定主意,转头看向远浊。
远浊道:“若非八门宫率民出百岳,百岳现恐已无人了。”
拓颂宁略思,道:“这民众既是你八门宫带出来的,也该由你八门宫带回去。这罪嘛,安稳回乡可免,死于半路便罚。”
凌空沙叩谢。
出三关,过界桥,沿路往北,九月入圣都。
十月初十日,拓颂宁于圣临门祭祀天地,正式登位。
拓颂宁着九宝祥彩聚华光普照冕服拈香;
凌空沙主祭;
远颓,远浊,全兴,全清及八门宫八门之主陪祭。
祭祀毕,因朝中一人皆无,远浊,全清,留于朝堂辅佐,远颓,全兴执意离去。
远颓,全兴出圣都,一路南行。
远颓行至金文寺山下,沿石阶上山。
一路上所见,残体挂于枝,腐躯没于草,白骨散落不知谁,随风沿阶跑。
入了山门,其内更甚。
白骨连绵堆重叠,血肉化泥无间隙。
远颓跃至大殿门前,朝污浊的佛像拜了一拜,转过身,以长棍杵地,一声惊动百里,道:“金文寺,重生。”
全兴行至传经阁山下,沿路上山。
一路上寂静非常,只有风声伴着鸟雀声。
入了山门,其内也是静的出奇。
入了大殿,朝满是蛛网的佛像拜了一拜。
起身时,瞥见佛像之下似是压着一封信,便忙取了出来。
打开来,其内所书:“今大敌侵我百岳,传经阁全体北上,以御强敌。此敌之强,世所罕见。此去北上,生死难料。若见此信,定无人归还。临行前,留此书于后来之人,还望承传经阁之志,再兴荣光。舍慧绝笔。”
全兴读完,将信展于佛像之前,大礼叩拜。
礼毕,起身,全兴两手相合,道:“传经阁,新生。”
且道远颓,远浊,全兴,全清,四人去后,华章门更添了几分冷清。
次月,三月初三日,一仙山现于东海之上。
初四日,仙山使者入天曌殿,凝寒,薛俊义,曹毅三人忙入殿相见。
见过礼,凝寒请使者坐了。
凝寒道:“贵使突然现身,未能既是迎接,还请海涵。”
使者道:“无妨,此等虚礼,我等倒不在意。”
凝寒道:“敢问贵使此行贵干。”
使者道:“天令现于此间,觅有缘人入山中一游。闻华章门为东方第一大门派,特来寻访。”
凝寒道:“仙山虽好,可我已无此念。”
薛俊义道:“敢问贵使,何样人可入此仙山。”
使者道:“有执,有念,足矣。”
薛俊义道:“我年岁已高,执念于我,已无益处。”
曹毅道:“我非修行之人,仙山圣地,我是去不得的。贵使恐怕是白跑一趟了。”
来使盯着曹毅道:“阁下可有日夜思念之人。”
曹毅道:“有。”
使者道:“既如此,随我入仙山一游,兴许能觅得消息,寻得踪迹,也未可知。”
曹毅道:“可我毕竟非修行之人。”
使者道:“无妨。虽尘世之人皆称仙山,也不过一寻常景致罢了,天地之间,万物生灵,本就都可以去的,只要上得去,便随时可去。”
曹毅道:“多谢好意。我上不去的。”
使者道:“既是来请,自是同往。只要阁下想去,我自会陪你一道上去,待你回来之时,我也自会送你回来。”
曹毅一时有些难下决断,时不时拿眼瞥向凝寒与薛俊义。
薛俊义道:“你若想去,就去吧。日夜挂在心里,也是难受。”
曹毅称是。
时入四月,仙山天令已无了踪迹,而曹毅,却未有回来。
薛俊义道:“想必他已寻得了他日夜想念之人,恐怕不会回来了。”
凝寒道:“是啊。日思夜想了这么些年,你我又瞒了他这么些年,他若知道了真相,我都不敢见他。”
薛俊义道:“若是留于仙山之上,也是好事一件。”
凝寒道:“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寻到了他的父亲。”
曹毅不归,凝寒更添了几分木讷痴傻,整日间独自坐在天曌殿内,傻傻看着这空荡荡的大殿。
四仆不得已日夜陪着,虽有心说些趣话欲将凝寒思绪打散,也不知凝寒可有听得进去没有。
这一日,寒霜落从侧厅走至凝寒跟前,施礼道:“寒霜落见过门主。”
凝寒不禁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道:“寒霜落?”
凝寒忽怒喝道:“你来这作甚,快些回去。”
寒霜落道:“门主撵我也没用。我是门主带回来的,我那时候虽小,可是我都记得。来了以后,门主再未见过我,待我年岁略微大了,我知道其中必有什么因由,可我年岁小,我知道我不该问,也不能问。现在看着门主这般样子,我心里头难受,我不想门主再受这般煎熬。”
凝寒道:“小小年纪,说什么胡话呢。”
寒霜落起身,于凝寒身前坐下,道:“落儿年纪虽小,可如今也长大了,懂事了。我虽没经历过什么事,可是我也知道那种日日想见却又不能见的滋味。去年那日,远远见着门主一面,我这心里头便老是记挂着,想着,念着,回不去,放不下。当着众位哥哥的面,我讲一句不害臊的话,我想能日日陪在门主身边……”
凝寒猛的一巴掌将寒霜落扇到在地,怒道:“胡说八道!你们,送他回去!”
寒霜落复直起身子,道:“我知道门主是嫌弃我年纪小,嫌弃我不懂事,可我如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什么事我都懂得,我知道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我知道门主年纪比我长的多,可我不在意,能陪在门主身边,能侍奉门主落儿已经知足。门主若是嫌我,我会等,等到我真正长大的那一天。”
话完,寒霜落起身,施礼做辞。
走出几步,寒霜落转身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这心里头,满满当当的只能装得下门主一个人。”
寒霜落去后,巫淳道:“主子,这……”
凝寒道:“好生看着他些,别让他再过来了。”
四仆称是。
四月过半,玉竹入华章门求见凝寒,凝寒请其内厅相见。
见玉竹一身缟素入厅,凝寒不禁一惊。
凝寒道:“姐姐怎这身打扮。”
玉竹跪地泣道:“冷师兄,小姐她,去了!”
凝寒道:“怎生可能……青殷师妹她……她才……”
咿呀了半天,凝寒才说出一句完整话来。
凝寒道:“什么时候的事?”
玉竹道:“去年冬月十一日。”
凝寒道:“去年冬月我去的时候,药王谷里头……那是……”
玉竹道:“小姐那时候已是整日昏睡,鲜有清醒时候。谷主为小姐祈福,才那般布置。”
凝寒道:“我那时候该多问几句的。”
玉竹道:“往常师兄来药王谷,都是红师兄派人传的话。师兄来那日,红公子不在,也没人传话,等到奴婢知道了,师兄已经去了。我当时若是能多留点心,还能让师兄再见小姐一面。”
凝寒道:“青殷师妹她……”
玉竹道:“小姐睡梦中去的,很安详,没有痛苦。”
玉竹抹去眼泪道:“待小姐事完了,想着师兄与小姐这么多年的情谊,我便求谷主报丧于师兄。可谷主说,药王谷与华章门往后势不两立,再无瓜葛,绝对不会派人走动。奴婢没法,只能寻着空隙,偷摸跑出来,日夜兼程,赶来报与师兄。”
话完,玉竹自怀内取出一封信,道:“这里有一封信,是小姐前年写给师兄的,我今违背小姐意愿带了出来,多少也给师兄留个念想。”
凝寒颤巍巍将心接过,展开来,其内写道:“凝寒兄长敬启:那日亭中遥遥一见,小妹心中情愫暗生。可女儿心事,羞于启齿,便托红师兄相问,知兄长乃正人君子,心存高远,小妹欣慰更甚。彼时年岁尚幼,私想着待到了年岁,再议不迟。可天终不遂人愿,女儿婚事多少也由不得自己。金钱蒙眼,不辨良劣,再见兄长,小妹已是残败之身,无颜再见兄长。知兄长心意未有变移,小妹心内虽是欢喜,可只得将此情于心内暗暗藏下,更不敢奢望能再伴兄长左右,唯兄长喜时我添一份欢喜,兄长忧时我可替兄长解一丝忧愁,也算对得起兄长对小妹的这一片心意了。兄长予小妹之情,小妹生生世世不敢忘。小妹此生将尽,若有幸得入轮回,来世得一清清白白之身,在与兄长作伴。妹,青殷,拜别。”
读完信,凝寒不又添了几分呆傻,身子顿时瘫在椅上,由着信自手内滑落在地。
凝寒泣道:“青殷师妹……我……”
嘴里说着话,却已是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