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森实验中学的晚自习教室笼罩在一片沙沙的书写声中。十月的晚风带着秋天的凉意，从半开的窗户钻进来，轻轻掀起期中考试模拟卷的一角。走廊外的香樟树影在窗帘上摇曳，偶尔传来几声秋虫的鸣叫。
孟德施坐在讲台后的椅子上，双手枕着讲台。教室里四十多名准竞赛生正埋头作答，日光灯在瓷砖地面上投下模糊重叠的影子。前排的女生不时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眼镜片上反射着试卷的冷光；后排的男生咬着笔帽，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列满了力学公式。
他的目光扫过教室后墙的倒计时牌——"距期中考试还有14天，距离高考还有963天"。粉笔灰在讲台上积了薄薄一层，窗外残留的桂花香混着油墨味在空气中浮动。这时，第三排一个左撇子学生的写字姿势让孟德施一怔——那别扭的握笔方式，让他想起李建平用布满老茧的手掐灭烟头的动作。
"距离交卷还有二十分钟。"孟德施的声音惊起了窗外樟树上的麻雀。学生们只是把脑袋埋得更低，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愈发急促。他低头看向自己的监考表，却发现上面不知何时被画满了无意义的圆圈。
操场上的路灯突然亮起，昏黄的光透过窗帘缝隙，在教室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孟德施的拇指抵着太阳穴，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些危险的词汇：人体实验、脑波监测、情绪失控......
"老师？"第二排的男生举起手，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道题题干是不是有问题？"
孟德施眨了眨眼，手中的红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学生都抬起头，四十多双眼睛里盛满疑惑。他弯腰捡笔时，看见自己映在光洁地砖上的脸——额头上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走过去看了看那名学生桌子上的卷子，擦了擦汗，眯起了眼睛："没问题的，你再仔细审审题。"
回到座位上，孟德施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末排靠窗的童心。
此时，她正遥望着窗外，手里的笔不时地转着。她的眼神很空，像是看着很远的地方，又像是什么都没看。笔在她指尖转了三圈，又停住，再转三圈。她的睫毛偶尔会轻轻颤动，像是被风吹动的蝴蝶翅膀。
似乎感受到视线，童心突然回过头来。她的眼睛先是微微睁大，然后慢慢弯成月牙，嘴角轻轻上扬。那笑容很浅，像是秋日里的一缕阳光，转瞬即逝。
孟德施也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但他的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个穿着黑色帽衫的身影。李建平整个人都笼罩在那件宽大的衣服里，只有棱角分明的下巴和紧抿的薄唇被室内的灯光勾勒出形状。他习惯性地将双手插在深色连帽衫的口袋里，肩膀微微前倾。
"你已经身处在和我一样的境地，不可能再回到你普通高中教师的生活了。"李建平的声音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他的神经。对方的手指夹着香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当李建平向自己讲述了光体会带来的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副作用时，孟德施向他明确表示自己以后不会再参与有关暗体的事件，所以这些副作用可以暂时不用担心。可没想到对方居然是这样的反应。
“我只要不去关注暗体的事件就好了。”
李建平嗤笑一声，烟灰簌簌落下，有几粒落在他的黑色裤子上。他向前倾身，上衣的领口因为这个动作微微敞开，露出锁骨处一道狰狞的疤痕。烟头的红光映着他眼中的嘲讽："不关注？就像你能选择不呼吸一样？"
“你什么意思？”孟德施皱起了眉头。
李建平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当你第一次可以变成光体后，关注暗体就变成了一种本能。你逃不掉的。”
"那，我可以让警察来处理。"
"然后呢？"李建平吐出一个烟圈，"告诉警察你能变成光体？还是告诉他们你能感知暗体？"他摇了摇头，身后阴影钟的帽子随着这个动作轻轻晃动，声音忽然低沉，"你比我更清楚，一旦见过暗体带来的惨剧..."
孟德施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他的双手撑在桌面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够了！"
李建平却笑了，他慢慢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露出胜券在握的神情。他的肩膀微微抖动："你生气，是因为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他掐灭烟头，在桌上留下一圈焦痕，黑色袖口因为这个动作露出一截手腕，苍白的皮肤上有些许暗淡的纵向疤痕，"下次暗体出现时，你还是会出手。"
"因为可以救人吗？说到底，我没有义务救人不是吗？不是还有U.N.I.T.吗？他们才是真正应该对付暗体的人。"孟德施说，但他发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小。李建平说他自己已经不再能变成光体了，那么那些暗体的受害者，似乎只有他能救了。
可如果没有光体的干预，那么产生暗体的人除非死亡，否则暗体本身是无法消失的。
李建平摇了摇头，衣服的布料因为这个动作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他们能做的事局限性太多，而且......"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条边缘，"算了，如果你真的想通了，来这个地方。说找李师傅，之后我自然会来找你。"
纸条被推到孟德施面前，上面是一个地址，字迹潦草得像是在匆忙中写下的。
教室里突然响起一阵骚动，将孟德施拉回现实。原来是交卷时间到了，学生们正陆续起身。童心最后一个交卷，经过讲台时，她的眼神在孟德施脸上停留了一秒——那目光清澈见底，却又像是看透了一切。
孟德施低头整理试卷，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张被揉皱的纸条还在那里。
"孟老师，您最近要多注意身体啊。"童心交完卷子，却没有直接离开，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讲台边缘。
孟德施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难道这个看似普通的学生也能感知到暗体的存在？
但很快，他从女孩清澈见底的眼神中打消了这个荒谬的念头。童心的目光就像秋日的湖水，平静中带着纯粹的关切。孟德施想起班主任曾经说过，这个成绩优异的女生有种特别的敏锐，总能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变化。但优异的成绩和心里的这份细腻，反而让她在班级里显得格格不入——就像一株生长在雪线之上的高山植物，美丽却孤独。
"童心，走了。"门口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孟德施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瘦高的男生倚在门框上。昏黄的走廊灯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叫聂天豪，李老师之前带的那个学生。他也才刚刚交完卷子，校服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夜色如墨，秋风掠过街角的樟树，枯叶在路灯下打着旋，簌簌飘落。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又被风吹散在空旷的街道里。城市褪去喧嚣，高楼间只剩零星亮着的窗，像被遗忘的星子。便利店的灯箱仍亮着，在冷清的街道上投下一片暖橘色的光晕，一只花猫蜷在门口的纸箱里，尾巴偶尔轻摆，玻璃门上的雾气凝结成水珠，缓缓滑落。
两个高中生并肩走着，脚步很慢。夜风卷着落叶擦过他们的鞋尖，远处地铁站的广播声隐约可闻。书包上的挂件随着步伐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男生低着头，右手在身侧微微攥紧，又松开，指腹蹭过掌心的薄汗。他刻意与女生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却又忍不住向她那边偏了偏——像是被风推着，不着痕迹地靠近了一点。
“其实……不用特意送我的。”女生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
男生踢开脚边的一粒石子，看着它骨碌碌滚进排水沟。"天黑了，"他顿了顿，声音比平时低，"反正顺路。"路灯的光斑驳地掠过他的侧脸，勾勒出分明的轮廓。远处写字楼的LED屏变换着广告，蓝光在他们脸上忽明忽暗地闪烁。
沉默蔓延了一会儿，女生忽然抬头，脖颈间的蓝白水晶项链在夜色中泛着微光：“今天的模拟考……最后那道题，你做出来了吗？”
“太难了，”男生扯了扯嘴角，语气故作轻松，“全靠瞎蒙的。”
女生抿唇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那道题确实绕，要转好几个弯。”
“我看你早就写完了，”男生侧头看她，目光灼灼，“怎么一直不交卷？”他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像捧着一簇随时会被风吹熄的火苗。
“我……”女生的睫毛颤了颤，“在检查步骤。”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书包带，指节微微泛白。
男生的嘴角悄悄扬起。他不动声色地换到外侧，让女生走在远离马路的一边。夜风拂过，女生的刘海被吹乱，男生的手抬到一半，又僵硬地插回兜里。
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时而交叠，时而分开。远处便利店的灯光像一颗温暖的琥珀，将他们的身影渐渐吞没。
“对了……”男生忽然停住脚步，压低声音，故作神秘，“最近网上传得挺凶的，说城里晚上不太安全。”
女生疑惑地看向他，项链上的水晶轻轻晃动：“什么？”她的声音被突如其来的警笛声盖过，红蓝相间的灯光在不远处的街角一闪而过。
“有人说……”男生的目光扫过昏暗的巷口，声音更低了，“夜里会出现一种黑色的怪物，专门袭击路人。”
女生的眉头蹙起，手指攥紧了书包带，脚步不自觉地加快。男生默默跟上，两人的影子在水泥地上拖得很长。
“就是……”男生欲言又止，清了清嗓子，“‘鬼影’，你没听说吗？”
女生摇头：“那是什么？”
“据说，它们会附在充满怨气的人身上，”男生的声音越来越轻，“如果有人靠近那些被附身的人……鬼影就会出来杀人。”
"怨气？"女生的表情困惑而紧绷。路边的广告牌被风吹得咯吱作响，投下摇晃不定的阴影。
"就是愤怒、绝望之类的负面情绪……"男生的话戛然而止——女生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僵在原地。街灯忽然闪烁了几下，四周的阴影似乎活了过来，无声地蠕动着。
刺耳的喇叭声骤然撕裂夜色，一辆轿车急刹在他们面前。司机探出头怒骂："找死啊！不看红灯吗？！"轮胎摩擦地面的焦糊味在空气中弥漫。
男生一把拉住女生的手腕，将她拽回路边。女生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双手抓着自己的项链好像在祈祷一般。路边的香樟树叶沙沙作响，让马路上车流的声音显得更加突兀。
"你……没事吧？"男生的声音里带着担忧。
便利店的门突然被推开，买完东西的路人拎着袋子走了出来，目光诧异地看向二人。
半晌，女生终于缓了过来："不好意思，我被刚刚那辆车的声音吓到了。谢谢你……"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消散在渐起的夜风中。
男生却面带疑惑："可是那辆车出来之前，你就已经愣在原地了啊。"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女生身后的阴影，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女生的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细细的睫毛煽动了几下："啊……没事，就是突然想起来我做的噩梦来着。"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项链上的蓝白水晶，水晶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男生不知该做如何反应："啊……这样啊，你确定你没事？"夜风突然变得刺骨，卷着几片枯叶在他们脚边打转。
“没事，刘玥溪说我是因为期中考试比较紧张，今天又刚刚做了一套竞赛题卷子，估计是有些累了。”女生勉强笑了笑，伸手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男生正想开口再问些什么，女生却突然加快脚步："我家就在前面了，送到这里就好。"她的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蓝白水晶项链随着动作微微摇晃，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晕。
男生站在原地，看着女生的背影渐渐融入夜色。就在她即将拐进巷口时，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卷起满地落叶，女生的身影在飞舞的枯叶中若隐若现——有那么一瞬间，男生似乎看见她身后浮现出一道模糊的影子，比夜色更加深邃，却又转瞬即逝。
"明天见。"女生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回音。男生眨了眨眼，巷口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片香樟叶缓缓飘落，叶脉在月光下清晰可见，仿佛某种神秘的符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