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然君的弟弟?”
该隐停下,饶有兴致地盯着方行,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有趣的东西:“莫然君的弟弟,莫孜。”
“我从没听说过莫然君有一个弟弟。”方行疑惑。
“他有一个弟弟的事情,只有少数人知道,而我,就是少数人中的一个。愚蠢的人类,你们眼中的亲情就这样重要吗?那是多么无用的东西呀!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该隐讽刺。
方行凝视该隐:他一身黑衣,沧桑却干净的脸庞上有戏谑,漆黑的双眼里看不见一丝情绪。
《圣经:创世纪》的记录中,该隐与亚伯是最好的兄弟,然而在祭祀时,耶和华选择了亚当供给的祭品,没有接受该隐的农作物。该隐因为嫉恨,亲手杀死了亚伯,同时也受到了耶和华的惩罚。
“有一日,该隐拿地里的出产为供物献给耶和华。
只是没看中该隐和他的供物,他就大大地发怒,变了脸色。
耶和华对该隐说,你为什么发怒呢?你为什么变了脸色呢?
你若行得好,岂不蒙悦纳,你若行得不好,罪就伏在门前。它必恋慕你,你却要制伏它。
该隐与他兄弟亚伯说话,二人正在田间。该隐起来打他兄弟亚伯,把他杀了。耶和华对该隐说,你兄弟亚伯在哪里?他说,我不知道,我岂是看守我兄弟的吗?耶和华说,你作了什么事呢?你兄弟的血,有声音从地里向我哀告。
地开了口,从你手里接受你兄弟的血。”
《圣经:创世纪》的记录并不完整:路西法因为嫉妒人类得到神的赞扬和喜爱,便蛊惑该隐,那时的他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路西法让他必须从中做出选择,要么该隐与亚伯一起成为恶魔,堕入地狱与他作伴,要么该隐杀死亚伯,亚伯去天堂,该隐下地狱。
该隐在不清醒的情况下做出了选择,亲手杀掉了亚伯,于是亚伯进入了天堂,该隐却成了魔神路西法最忠实的奴隶,成为了地狱的恶魔。
“凡杀该隐的,必遭报七倍”这是耶和华对该隐最后的仁慈,至少他在活着的时候不会那么痛苦。
该隐曾经也和莫然君一样,深深地爱着他的弟弟,方行也一样,深深地爱着他的妹妹。他们各自都作为长守护身后还年幼的次。
“那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方行没犹豫,反问,“难道你不是吗?该隐。你难道你忘记了你曾经为亚伯做过什么吗?你又何尝不是愚蠢的。”
“你在找死?”该隐流露出了愤怒,“那是你们的愚蠢。我真后悔啊,当初就应该连带着他一起下地狱!”
“比起莫然君的弟弟,你难道不想知道,莫家是谁打开了封印吗?”该隐突然露出奇怪的表情,刚开始的愤怒一闪而逝。
该隐的情绪就像是六月的天,阴晴不定。因为他从诞下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一个不完整的人类。耶和华最初的产物总是不完善的,有需要许多矫正的地方,这也是为何诞生下了亚伯的原因,因为亚伯才是那个最完美的产物,却又不是那么的完美。
那什么是完美呢?耶和华也没寻到,或许该隐的不完美本身就是一种完美。
“是莫然君吗?”方行早已猜到,不免生出恨意。
毕竟从一开始带走自己的人是他,给予自己罪名的人也是他,与自己争辩的人还是他。一切都是他!是他亲手毁掉了自己的生活,毁掉了他的一切。
“他为了他弟弟的复活,和你一样跟我签了契约,打开了封印。”该隐知道一切,也亲手策划了一切,“反正你也离不开这里,就不妨告诉你。莫然君为了让他弟弟醒来,出卖了你们人类所谓的大义。可他根本猜不到,他弟弟的昏迷是我一手造成的,从一开始,莫然君就是我手下随意拨弄的棋子,根本无从抵抗。”
方行从该隐身上看出了可悲,因为只有真正明白这份羁绊的人,才会想到去利用它。
宁愿背负骂名并下地狱的人会有多么爱他的弟弟?他心里能不知道吗?即使他的性格喜怒无常,在耶和华面前都敢变了脸。
方行悲悯地望向该隐:“你明明还记得做人的感觉,为什么就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该隐面目立刻变得扭曲、狰狞。他调动灵质,压迫得方行口吐鲜血:“愚蠢的人,还不需要你来评判我!”转眼,他漆黑眼眸里透出好奇,狰狞散去,“你应该问的人是莫然君。难道你不恨他吗?”
“恨,怎么能不恨呢?”
方行的心中没有愤怒。他仅仅觉得悲哀,就像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变得同病相怜的人,他又怎么能恨呢……
“可我又能恨到哪里去呢?再恨,都无法再改变。发生过的事已经发生,一切不如就让他随风去罢。”
他忽然明白了莫然君的心情和决心,就像现在的自己。他为了她可以不顾一切,签订契约、背负罪名。到了终了,他也算不上恨,只能算是藏在心里的一点哀怨,像个独守空阁的女人一样。
“真奇怪。”该隐好奇更浓,“他背叛了人类,背叛了一切相信他的人,甚至是伤害了你,让你背负一切罪名。你居然都不恨他?”
方行释然:“想恨,可恨不起来。”
该隐听见方行的回答,失去了兴致,不再提起,沉默带路。
*
不远处,一汪碧潭落在前方。
碧绿的潭水由纯灵质构成,潭边长着成群的植被和盛放的彼岸花。潭面上漂起许多晶莹,像精灵在漆黑的空中飘舞。池潭最中央落座着一座水晶囚笼,水晶的菱角折着光。
囚笼里沉睡着涟青,里面摆着水晶台,顶端则是吊装水晶灯,极少的光亮就足以通过反复的折射将整个水晶笼照得通亮,很晃眼。
方行和该隐停在潭边。
该隐指着潭里的水晶囚笼,冷声说:“她就在里面,自己去吧。”
方行情绪激动,在潭边大声叫她的名字:“涟青!涟青!听得见吗?”
该隐皱眉:“囚笼隔绝外界,我们能看见她,她却看不见我们,况且她现在处于昏睡状态。”
“她为什么会昏睡?你们对她做什么了!”方行的愤怒一下就冲上了脸庞。
“我们能做什么?她实在是太吵了,叽叽呀呀地骂街,还骂个不停,就让她睡会儿。你直接进去喊醒她就可以了。”该隐不耐烦地说,“人类的吃喝拉撒真是麻烦。给你三十分钟时间,如果她再不离开,你们就一起留下吧。”
“你难道要违背契约吗?”方行凝目。
“我给过她离开的机会,如何把握是你们的事。让她一起留在这里我也不会伤害她,可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该隐开始厌烦和方行说话,说完后立刻消失,只留下他一人,还有周围游荡的魔。那些魔守卫这里,并没有攻击的欲望。
方行轻踩在潭面上,潭面荡起波纹。
他走到跟前,推开水晶门,望着沉睡在水晶台上的涟青,轻轻推搡她,唤她的名字:“涟青,起来了,别睡啦,哥哥来看你了。”就像他小时不懂事,会站在ICU的床边推她,希望她可以醒来多看他一眼,只是那时候她不会醒,现在她会醒。
她的眼帘微睁,昏沉地醒来,气若游丝:“哥?是你吗?”
方行倚靠着水晶台,眼眶湿润:“涟青不怕,哥来接你回家了。”
涟青忽然意识到自己在的地方,挣扎着推开方行,用尽残余的气力激动地喊:“快走哥,离开这里!”可她连抬手都非常困难。
方行一把握住她的手,连忙轻声安慰:“没事,哥没事,别害怕。哥哥是来接你回家的。”他将涟青抱起,推开水晶门,径直离开这里。
涟青面色苍白,浑身松软得若一滩无骨的烂泥,可她软弱无力的手却扯着方行的衣角,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
她急躁地说:“哥,你在干什么?!快把我放下来,你快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里是该隐那群恶魔躲藏的地方。你来这里干什么?快离开!”
方行滚烫的泪顺着脸颊滑下,在空气中极快地失去温度:“涟青,没事。哥已经把魔鬼都杀了。”
“哥,别哭呀。”方涟青举起手来将他脸颊上的泪抹尽。
“都结束了,涟青。爸爸妈妈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
涟青露出苍白的笑:“真的吗?哥。涟青就知道哥哥会做到的,只有哥哥才能做到。涟青好害怕啊,哥,涟青真的好害怕啊……”
涟青轻轻地抚摸方行的脸,为他擦拭,可他的泪根本止不住,涟青也忍不住泪水,笑着哭、哭着笑。她紧紧地抓住方行,想陷入他的怀里。
“哥,涟青好想你呀。”
方行抱着涟青一步步离开,出现的魔也不阻拦。
“对不起,涟青……”方行抱着她,终于说出心中压抑许久的歉意,“哥哥犯了很多错误,把你牵连了。”
她哑然一笑:“不用说对不起,你可是最宠我的哥呢。你这样道歉,可真不像我哥呢。”
方行破涕为笑:“好啦。哥哥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啊。”
“你是不是喜欢莫然君?”
方行一说完这句话,原本还面色苍白的涟青忽然就绯红了起来:“哥,我才没有呢。”
“真的吗?我记得上次你来救我的时候,看向莫然君的眼神可不一样呢。”方行打趣。
涟青娇嗔:“就是没有。”
方行嗤笑:“真的没有吗?哥可是过来人。”
“才没有……”涟青闭口不认,她似乎又开始变得疲倦起来,眯着眼回答。
方行明白,在罪狱时,涟青曾奇怪地注视莫然君,那种眼神,就像自己在看她。
“困了吗?”方行轻柔地说。
涟青迷糊地回答:“没有困,我还能再说会儿话……”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睡意几乎侵蚀了她的意志。
“困了,就睡一会儿吧。再过一会儿咱们就到家了。”方行抱着她,距离来时的缝隙入口越来越近。
“涟青?”方行轻声唤她,可她已经无法回答。
到这时,方行才肯说出心中想对她说的话:“涟青,对不起,哥哥我不能陪你了。哥知道你喜欢莫然君,喜欢就去表白。虽然莫然君那人哥不喜欢,但是他愿意为了他弟弟放弃一切,也可以为了你放弃一切,所以你和他在一起哥放心。可是你们俩的年纪倒是个问题,他和你哥年纪相仿,要是和他在一起了,那他要叫你哥什么呢?”
方行抱着她停在分流缺口处,从这里跨出去,就会回到黄泉。
他在等阎罗:“如果你真要和他在一起的话,哥就原谅他对哥做的事。你要替我向你影姐说声抱歉,如果她还在等,就让她不要再等了,我已经回不去了,终是我负了她。”
方行将涟青轻轻地放在植被上,坐在她身旁,眼泪如泉水一般往外涌,啪嗒啪嗒的在地上摔成齑粉。
“我不知道爸妈他们在哪里,可只要不在这里,应该就没事。你离开后,还需要你去找找他们,照顾他们的重任就交给你了。涟青啊,请你替我转答一句话‘儿子方行不孝,若有来世,一定好好尽孝。’。”
他的话刚说完,缺口处,阎罗的一身白衣就浮在那里。
方行抹掉泪,将涟青抱起交给阎罗,低声嘱咐:“带着她离开吧。”
阎罗没有多问:“你刚才说的话,需要我替你转达吗?”
“麻烦先祖写在信纸上并藏在她的衣服里,等她离开这里后,她自然就会发现。”方行望着进入黄泉里的涟青,忽然露出了笑,原先洁白的牙齿已被鲜血染得通红,有些惨淡,却又有一丝解脱。
阎罗不忍地问:“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涟青。哥哥希望你能好好生活,请忘记自己曾经有个哥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再踏足这片世界,更不要来找我。”
方行伸手触摸黄泉里的涟青,嘴角却溢出了鲜血,是契约在作祟。这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我最爱的妹妹,再见了,或许,再也不见。”
方行转身离开,不再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