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实行包产到户那年，应该是1982年。
一天中午，我们一家人在舅舅家吃中午饭。有一人到舅舅家喊，让舅舅家到村里的打谷场上分牛分马。
我不知道，我家当时有没有分到过牛，记忆中，我家从来没有养过牛马。我只是在小时候跟着舅舅家的一个小表哥放过牛，骑过牛，还从牛背上摔下来过。
我想那牛是故意把我摔下来的。
在一个金秋时节，稻田里的稻谷已收割完毕，村里的放牛娃都喜欢把牛赶到稻田里吃田埂上的青草。
我骑着表哥家的一条水牛。牛在悠闲地啃食着田埂上的青草，突然，牛就俯下前身，把我从牛背上掀翻下来。
再后来，我的记忆就变得有些杂乱无序。
我记得我的姐姐背着我去村里的学堂上学。
村里的学堂办在村北头，是村里的集体伙食团改造过来的，可以上到小学二年级。超过二年级，就要去村办事处上小学，村办事处设在另一个村子，那里设了一所村完小。
姐姐把我背到学堂，就把我放在教室后面。像我这样情况的，村里很多小孩都是给哥哥姐姐背着去上学，放学后又背着回家。
舅舅家大门口的过道是一间草楼，草楼下是另一家人的猪厩。
我兜里装着几颗干蚕豆。我从家里偷出一盒火柴，就要在这家人的猪厩门口点燃稻草，要烧兜里的蚕豆，还好被这家人家的女主人发现，及时制止。
这家人的男主人在镇供销社上班，他时常会把一只蚂蚱或是一只青蛙放进我的裤裆里找乐子，有一次，他还把一只山雀放进我的裤裆里取乐。
被这家女主人制止后，我又跑到舅舅家房子后面的牛厩门口，牛厩门口旁是一个稻草垛子。我点燃火柴，把稻草点燃，然后把衣袋兜里的蚕豆掏出来，丢到火堆里。
稻草垛很快就燃烧起来，火势滔天，浓烟滚滚。
“着火啦，火烧房子啦。快来人啊！老岳家房子着火啦！”
村里的大人们呼喊着，拿着各家各户的水桶水盆蜂拥着跑向舅舅家牛厩。我被这阵势吓得从房子背后悄悄溜走。
由于扑救及时，舅舅家的牛厩只烧了一半，牛无恙。当年那些冲向舅舅家扑救火的，多已不在人世。可我还记得，那天，天很蓝，滚滚浓烟，很快就将天空遮住一半。
我不敢回家，只敢躲在房子后面，看着天空中的浓烟慢慢消退，才敢回家。
舅舅家当年的那个牛厩和堆稻草垛子的地方，现在早已被另外一家人盖起了一栋别墅。我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已作古多年。
在我还未上小学之前，我经常和外公到野外去捡拾牛粪。
我的外公年轻时是一个打铁匠，从云南江川一个叫做岳家营的地方，靠打铁谋生。成年后的外公，带着他的老婆儿女，一路流落辗转到现在的这个地方落了根。听外公说，他在早些年前还帮当兵的修过枪。
小时候，外公外婆经常叨念起江川岳家营这个地方。他们说他们是岳飞的后代，他们经常给我讲岳飞的故事，讲岳云的故事。更为夸张的是，我的大舅、二舅、母亲经常在我们小辈面前吹嘘，说我外公外婆祖上有一把宝剑，是岳云的后代传下来的，因为杀了好多人，宝剑成了乌黑的，怎么磨都磨不快，磨不亮。
母亲还跟我讲过，我外公外婆结婚时有一对玉马玉青蛙，放到清水里，活灵活现，就连水都是绿色的。由于怕结婚时人多手杂，便拿去寄放在外婆的姑妈家里。外公外婆婚礼操办结束，再去取回他们寄放的玉马玉青蛙时，她姑妈居然不承认。
事情过去了一个多世纪，再无从考证。我只记得，小时候，外公外婆手头紧了，外婆就会翻出一个玉镯子，二十三十的卖给到村里收古董的小贩。
由于长期打铁的缘故，外公的眼睛很早就有些模糊。
在外公眼睛还能勉强看得见东西的时候，我每天跟着外公去捡拾牛粪。外公挑着两只粪撮箕，粪撮箕上拴着四根棕绳。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幼小的我，一泡牛屎就能让我欢快一个下午，能帮外公捡到牛粪，是我幼年时期最开心的事情。
后来，外公的眼睛慢慢地看不见，我们没再去捡拾牛粪。
外公成了一个瞎子，他整天杵着一根拐杖。自从外公双目彻底的看不见后，最远的路，是从家里走到茅厕。很多时候，我就把外公从家里牵到茅厕，然后站在茅厕门口等外公解完手，再把外公牵回家。
有一次，我居然偷看外公解手。
我很好奇，那个时候，农村的茅厕都是露天的，就是四面土墙围起一个土坑。外公用他的拐杖敲敲打打，就能准确无误地走到茅厕里解手，若稍有不慎，就会掉到茅厕里。现在家家户户盖起高楼大厦，厕所就设置在家里，露天茅厕，再无迹可寻。
有一次，我找来一根棍子，闭着眼睛，学着外公的样子在大路上敲敲打打。我紧闭双眼，用拐棍在村里的大路上，东戳一下西戳一下，试图摸索着走回家。才走出几米远，我就跌落到家门口的河滩上。
我家门口出来是一条乡村公路。村庄依山而建，四面环山，在西边的半山腰上，成昆铁路穿山而过。公路沿着山势而走。公路下方是一条八九米宽的小河，河堤对岸是竹林，竹林沿着河堤走，竹林以外就是农田。整条小河成s走向，村庄和农田像在一个八卦图里，一方是村庄，另一方是农田。
在我们很小的时候，还在活着的老一辈人经常讲，河里的鱼太多了，愁的是家里没有煮鱼的油。什么时候想吃鱼，只管把灶膛里的火烧着，才需到河里拿鱼。有时候，从河里拿回鱼来，煮鱼的水还没烧涨。山上的树木遮天蔽日，山上有豺狼，村里的小孩会被豺狼叼走。
讲这些话的人都已做了古，我辈和下一辈该讲些什么呢，我辈已无山可讲，无水可讲。
很早的时候，村里人从一座简易的石墩木桥上走向田野，走向山野，后来在石墩木桥的原址建了一座水泥桥。
水泥桥建好后，一棵大树一分为二做成的木桥被搁置在河堤路边，每天晚上，就有二三十人坐在木桥上东家长李家短神吹闲侃。
我曾在一天下午，吃过晚饭后到，和村里的几个小孩在水泥桥上玩耍时，从3米多高的桥台掉到河滩上，很长时间我才苏醒过来。有一个女人问我，用不用把我送回家，我说不需要。我在河滩上的草地上躺了很久，直到天很黑，村里的大路上再无一人，我才起身走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