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暗潮汹涌
郢都的晨雾像浸透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江面。项燕扶着点将台斑驳的朱漆栏杆，脚下散落的青铜箭镞在泥浆中闪着幽光，碎裂的船板上还凝结着未干的血渍。远处战船残骸堆成的小山间，三十余名木匠正用生锈的斧头劈砍龙骨，飞溅的木屑混着他们背上的汗渍，在嶙峋的脊背上划出暗红的血痕。校场东侧，二十七个面如死灰的士兵瘫坐在泥地里，凹陷的双颊贴着陶碗，碗底残留的野菜稀粥早被舔舐得见了底，此起彼伏的腹鸣声在空旷的校场回荡，惊起芦苇丛中几只瘦弱的水鸟。
"将军！"屈庐跌跌撞撞奔来，青铜剑穗上凝结的血痂随着步伐簌簌掉落。这位三十岁出头的副将玄色战袍下摆撕裂，露出缠着粗麻布的小腿，新渗的血迹在布料上晕开深色的花。他手中染血的密报还在滴着水渍，手指因攥得太紧而泛白："齐军在淮水入江口布下三重铁索，我们伪装成商船的运粮船队......"他喉结剧烈滚动，干裂的嘴唇渗出一丝血痕，"二十艘船，只有三艘桅杆挂着白幡漂回来。船上的兄弟...被铁钩穿了琵琶骨，吊在船头示众。"
项燕的指甲深深掐进虎符的饕餮纹路，冰凉的青铜硌得掌心生疼。河滩方向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三个面如菜色的百姓扭打在一起，其中老者攥着半截芦苇根，另两个年轻人的指甲深深嵌进对方皮肉。远处本该升起晨炊的村落死寂得如同坟场，寥寥几缕青烟中混着焦糊味，项燕想起昨夜密信里的文字：南阳郡守府被暴民攻破，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头颅还浸在桐油里，双眼圆睁着，脸上凝固着惊恐的表情。
与此同时，楚王宫内的章华殿正在上演更激烈的风暴。熊悍将竹简狠狠砸向地面，青玉砖上溅起细碎的竹屑。这位身形魁梧的君主脖颈青筋暴起，十二章纹冕服的玉带已经歪斜，发冠上的白玉珠随着剧烈动作撞出杂乱的声响。令尹昭鱼伏在冰凉的地砖上，七旬老臣的白发沾着泥浆，额头被青砖磨破的伤口渗出鲜血："越国截断了海盐商路，如今军中粮秣......"他颤抖着举起陶碗，浑浊的汤汁里漂着木屑和蠕动的虫豸，"掺了观音土的粟米粥，连战马尝了一口就踢翻了食槽。"
"够了！"熊悍抓起案头的青铜酒樽，樽中残余的酒液劈头盖脸泼在昭鱼脸上。就在这时，一道素色身影疾步而入——屈原腰间的白玉佩撞出清响，深衣下摆沾满泥污，显然是连夜从工坊赶来。这位年轻谏官展开带着墨香的竹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臣愿领三百巧匠出使滇国！滇王素爱我楚地漆器，我们可用......"
"若换不来粮草，你就用这玉佩为自己收尸！"熊悍的怒吼震得梁间燕雀惊飞，摔碎的酒樽在屈原脚边炸开，锋利的碎片划破他的靴面，渗出点点血珠。屈原却挺直脊背，苍白的脸上泛起倔强的红晕："臣此去，定不负楚国百万黎民！"
黔中郡的盘山道上，昭雎的车队正被山越部落围堵。密林间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嚎，山道两侧的岩石上，涂着赤红油彩的战士如鬼魅般现形。他们手持淬着蓝汪汪毒液的竹箭，藤牌上绘制的鬼脸在雾气中扭曲变形，腰间挂着的齐国玄鸟纹玉佩在阳光下一闪而过。"将军，他们要五百镒黄金！"谋士陈轸声音带着哭腔，死死攥着腰间仅剩的玉珏，"不然就把我们做成血祭的人牲！"
昭雎按在剑柄上的手青筋暴起，这位出身楚国昭氏的贵公子，此刻锦袍沾满泥垢，发冠歪斜，眼角还留着昨夜赶路时被树枝划伤的血痕。他瞥见山越首领脖颈间晃动的齐国玉佩，突然冷笑出声："告诉他们，楚国的青铜剑，比黄金更锋利！"话音未落，凄厉的牛角号撕裂长空，无数箭矢破空而来。车队前方的驭手惨叫着栽倒，惊马扬起前蹄，将装满青铜礼器的马车掀翻在深涧中，叮叮当当的碎裂声混着山越人的呼号，回荡在山谷间。
千里之外的齐国临淄，章华台上的君臣正在谋划致命一击。田文展开泛黄的舆图，这位身着素纱深衣的谋士指尖划过楚国西部边境，苍白的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晕："项燕将主力调往东部，巴国的五万虎狼之师已在枳邑集结。"他的广袖扫过地图上的长江防线，"只要巴军顺江而下，与齐军在夷陵会师......"齐王猛地拍案，案上的《伐楚图》被震得簌簌作响，郢都的轮廓被朱砂圈成刺目的血环，旁边还画着燃烧的城池与跪地的楚人。
当暴雨在郢都倾盆而下时，项燕正在帅帐内擦拭长剑。雨水顺着牛皮帐篷的缝隙滴落，在地面汇成蜿蜒的溪流。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撕破雨幕，浑身浴血的斥候撞开帐门，怀里紧紧护着用油布包裹的帛书。"将军......"斥候咳出带血的泡沫，胸前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滇王...在接见齐使后暴毙，王宫...血流成河......"
帛书上的字迹被雨水晕染，却仍能辨认出"齐使所为"四个血字。项燕耳畔响起白天河滩上百姓的哭喊，想起楚王摔碎的酒樽，以及昭雎临行前坚定的眼神。远处楚王宫方向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雨幕，不知是哪座粮仓燃起大火，浓烟裹挟着焦糊味被风卷来，呛得人睁不开眼。惊雷炸响的瞬间，项燕将虎符贴在心口，冰冷的青铜仿佛与他的脉搏共振。帐外，江水在暴雨中咆哮，如同巨兽的呜咽，而他知道，自己将是这头巨兽最后的獠牙，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为楚国撕开一线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