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到玫瑰刺的瞬间,盲杖在砾石小径上划出细碎的响。晚春的风裹着夜莺的鸣唱钻进耳蜗,却盖不住十米外花房传来的压抑女声——是许蔓,她的香水味混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像块浸了毒液的绸缎贴在颈后。
“……国际刑警已经盯上月光财团的旧账了。”许蔓的皮鞋跟碾过枯叶,“沉砚哥哥还在查当年的投毒案,你确定要把顾阿姨的诊疗记录泄露给她?”
我攥紧盲杖的手骤然收紧。三天前塞进邮箱的牛皮纸袋,此刻正在卧室衣柜的暗格里发烫。母亲病历上“铊中毒”的诊断书,与霍伯父尸检报告上的化学符号在脑海中重叠,像两组本该平行的五线谱突然出现刺耳的和音。
“她迟早会发现自己才是月光财团的合法继承人。”另一个声音低哑如受潮的琴键,带着某种熟悉的尾音震颤,“当年那场火,根本不是为了灭口,是老伯爵要把唯一的血脉——”
玻璃花房的天窗突然发出爆裂声。我本能地后退半步,盲杖尖端却触到了笔挺的西裤纹路。霍沉砚身上冷雪松的气息裹着夜露涌来,他的手指扣住我手腕的力道比平时重了三分,脉搏在掌下跳得极快,像首节奏紊乱的诙谐曲。
“这么喜欢听墙角?”他的声音浸着寒霜,却在指尖抚过我掌心的刺痕时忽然放软,“明天让张妈在花园种无刺玫瑰。” 许蔓的脚步声近了,香奈儿五号的尾调里混着刻意压抑的惊诧:“沉砚哥哥,你怎么——”
“去把书房第三格的《和声学理论》拿来。”霍沉砚松开我,皮鞋跟在地面敲出规整的四分音符,“半小时后陪星遥练琴。” 衣料摩擦声掠过身侧,许蔓的香水味在擦肩而过时突然变得尖锐——她凑近我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顾姐姐知道吗?沉砚哥哥床头总摆着个烧坏的音乐盒,里面录着小星临死前的哭声。”
夜莺突然发出撕裂般的啼叫。我听见自己的盲杖磕在石阶上的声响,像根绷断的琴弦。十年前的火场在记忆里突然清晰:浓烟中男孩的后背硌得人生疼,他哼唱的《平安夜》旋律被梁柱坍塌的巨响截断,最后落在我耳蜗里的,是声几乎听不清的“别怕”。
“小星……”我无意识地呢喃,霍沉砚的脚步声突然顿住。月光从云隙间漏下来,在他皮鞋尖镀了层银边,像道永远跨不过去的分界线。许蔓的轻笑混着夜莺的残鸣传来:“原来顾姐姐也知道小星啊?她可是沉砚哥哥这辈子唯一的——”
“够了。”霍沉砚的声音像块淬了冰的钢,“去拿乐谱。” 脚步声渐远,他的呼吸却近在咫尺。我能想象他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像极了那年在地下室,他盯着半本烧焦琴谱时的模样——扉页上“沉砚”两个字,被火舌舔去了右半部分,只剩左边的“氵”和“石”,像道永远填不满的休止符。
“你早就知道我是当年的幸存者。”不是问句。盲杖滑落在地,我伸手摸向他的手腕,脉搏在指尖剧烈跳动,“许蔓说的小星……其实是我,对吗?” 他没有躲,任由我顺着袖口摸到衬衫纽扣,指尖触到锁骨下方那道浅疤——分明是被坠落的钢筋划伤的形状,和我记忆中男孩后背的伤一模一样。
“星遥。”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心跳声快得像失控的定音鼓,“有些真相……”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打断了他的话。许蔓的高跟鞋声再次接近,伴随着纸张翻动的窸窣:“沉砚哥哥,你要的书——”
她的声音突然卡住。我“看”不见,但能听见霍沉砚接过书时指节捏紧的脆响,还有许蔓仓促后退时撞翻花架的响动。某种黏腻的液体滴在我手背——是血,带着铁锈味的温热。
“怎么回事?”我摸索着去碰他的手,指尖触到锋利的纸角。霍沉砚突然转身,西装布料扫过我手臂:“回房去,今晚别出门。” 他的脚步声混着许蔓的抽气声远去,却有片残页落在我脚边。蹲下身时,指尖触到凹凸的盲文——是串日期,1995年4月12日,还有个扭曲的图案,像颗破碎的星星。
夜莺不再啼叫。晚风掀起窗帘,远处传来钢琴声,是《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却在高潮处突然转调,变成支陌生的曲子。我摸着残页上的盲文,突然想起地下室那本烧焦的琴谱——扉页的“沉砚”旁边,似乎也有个相似的星型印记。
许蔓的话在耳边回荡:“录着小星临死前的哭声”。可我明明还活着,为什么霍沉砚要假装我死了?还有月光财团的徽章,为什么会是《月光奏鸣曲》的五线谱变形?盲杖滚落在脚边,我突然听见记忆深处传来打火机的咔嗒声——火场里,有人在笑,带着压抑的狂喜:“烧吧,烧了这栋楼,就没人能证明她是老伯爵的外孙女了……”
钢琴声戛然而止。楼下传来重物倒地的巨响,接着是霍沉砚压抑的低吼:“叫救护车!” 我抓起盲杖冲出门,却在楼梯拐角处听见许蔓的抽泣:“沉砚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翻裁纸刀的……”
血的气味越来越浓。我摸到楼梯扶手的温热液体,突然想起母亲病历上的投毒时间——正是许蔓回国的那年。盲杖尖端碰到个金属物件,捡起时发现是枚碎钻耳钉,和许蔓今晚戴的那对一模一样。
“星遥?”霍沉砚的声音带着异样的颤抖,近在眼前。我转身,任由他的手抓住我的胳膊,却在触到他掌心的创可贴时突然僵住——那上面的图案,正是残页上的破碎星星。
夜莺在某个瞬间重新鸣唱,调子却异常尖锐,像根银针直刺鼓膜。我听见自己问:“当年火场里,是不是还有第三个人?” 霍沉砚的呼吸顿住,指腹在我手腕上轻轻摩挲,像在弹奏首无声的安魂曲。
远处传来警笛声。许蔓的哭声突然变成尖叫:“顾星遥!你看清楚,沉砚哥哥爱的从来不是你,是那个死在火里的小星——而你,不过是长得像她的替代品!”
盲杖从指间滑落。我突然想起在地下室看见的那幅少女画像——画中人戴着和我同款的珍珠发卡,而发卡内侧,刻着小小的“星”字。霍沉砚的手还扣在我腕上,脉搏渐渐平稳,像首开始降调的夜曲。
“回房。”他说,声音里有某种我从未听过的疲惫,“明天,我会告诉你一切。” 可当他转身时,我听见衣料摩擦的窸窣——是纸页翻动的声音,和刚才许蔓拿的那本《和声学理论》不同,更薄,更脆,像极了……当年那半本烧焦的琴谱。
夜莺的啼叫突然变得含混,像被人掐住了喉咙。我弯腰捡起盲杖,指尖触到地面的湿痕——不是血,是露水,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散落在五线谱上的无数休止符。而远处,霍沉砚的脚步声正渐渐消失,像个永远无法追上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