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生死长平
辰时的晨雾如浓稠的墨汁笼罩长平关，寒气裹着砂砾刮过城垛，将昨夜未及清理的断箭残戈冻在血泊里。秦军的牛角号突然撕裂死寂，声浪撞在城墙的裂痕间嗡嗡作响，惊起城头栖息的乌鸦，黑压压的羽翼遮蔽了半片天空。白起身披玄色犀兕甲，站在五丈高的中军楼车上，玄甲上的饕餮纹浸着暗红血渍，手中玄铁剑的寒芒与朝阳相撞，折射出刺目的冷光。他身后二十万秦军阵列如黑色铁幕，前排盾牌手的青铜兽面盾连成屏障，狰狞的兽瞳嵌着尖锐铁钉；中间弩兵的三石强弩泛着幽蓝的淬毒光芒，箭尾绑着浸过桐油的麻布；后方投石机的绞盘吱呀转动，巨大的青石在网兜里晃荡，每块都刻着秦军的玄色徽记。
"告诉蒙骜，第一轮投石要轰塌东南角箭楼。"白起对身旁的司马错说道，喉间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野兽的嘶吼。他的左眼微微跳动——那是昨夜研读赵军布防图时，烛火灼伤留下的痕迹。
廉颇拄着半截缠着粗麻布条的青铜杖，杖头的鎏金虎头早已被砸得凹陷，露出斑驳的铜锈。他身上的锁子甲布满缺口，暗红血痂混着泥土凝结在甲片缝隙，每一次呼吸都扯动肋下的箭伤。望着压境的秦军，老将布满血丝的眼中迸发出最后的精光，转头对身边千余名残兵嘶吼："今日便是我等报国之时！就算只剩一人，也要让秦人知道，赵国男儿不好欺！"话音未落，一枚磨盘大的石块裹挟着硫磺味呼啸而来，城墙东南角轰然崩塌，飞溅的碎石将三名士兵瞬间砸成肉酱，残肢混着砖石雨点般坠落。一名年轻士卒的半截手臂正巧落在廉颇脚边，腕间还系着母亲临行前塞给他的平安符。
山谷间，赵旸的战马口吐白沫跪倒在地，前蹄深深陷进混着血水的泥浆里。他扯断缰绳，拖着受伤的左腿冲向长平关，每一步都在泥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身后二十名骑兵的长枪早已折断，有人握着半截车轴，有人用牙齿咬住敌人的耳朵厮打。"救老将军！"赵旸的嘶吼被淹没在喊杀声中，一名秦军戈手的长戈刺穿他的右肩，鲜血喷涌而出时，他却反手将染血的短剑捅进对方咽喉，剑柄上镶嵌的和田玉硌进掌心，划出深深的血槽。当最后一名亲兵被铁蒺藜扎穿战马，二十人被秦军长矛逼到悬崖边，赵旸望着城头飘扬的秦旗，突然大笑起来，染血的牙齿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白："赵军儿郎，随我归乡！"带着满身箭伤纵身跃下悬崖，身影在血色晨雾中化作一抹转瞬即逝的黑影，只留下崖边散落的青铜护腕，刻着未完成的"赵"字。
唐河城墙上，乐毅的白发黏着凝固的血痂，像团浸透血水的棉絮。他每拉动一次弩机，断臂处的伤口就渗出黑血——那是三天前中了燕军的淬毒箭矢，此刻半边身子已呈现诡异的青灰色。当第七架云梯搭上城头，老将突然撕开染血的衣襟，露出缠满浸油麻布的身躯，麻布下隐约可见纵横交错的旧伤疤。"点火！"他的怒吼声中，数十名伤兵同时将火把掷向城下，早已浸透桐油的城墙轰然爆燃。栗腹在城下惊恐地看着火焰如巨蟒般吞噬整个城楼，他的鎏金头盔被气浪掀飞，露出头顶稀疏的黄发："快救火！给我把乐毅的尸体抢出来！"而火海中的乐毅却挺直脊梁，白发与火光一同翻卷，最终化作漫天灰烬，只留下烧焦的青铜望远镜残骸，镜片上还凝着未干涸的血珠。
即墨城外的战场上，田单的青铜匕首已经卷刃，符文间嵌满燕军的脑浆，握柄处缠着的布条被汗水浸成深色。他望着远处燃烧的燕军粮草营，突然扯下染血的披风，露出胸口刺着的齐国战隼图腾，鹰爪处的血迹尚未凝固。"齐国的儿郎们！"他跃上燃烧的战车，声嘶力竭地呐喊，战车上的青铜铃铛随着震动发出清脆声响，"当年燕人掘我祖坟，烧我临淄！今日便是血债血偿之时！"齐军士兵们高举火把冲向燕军，火光照亮他们脸上用燕人鲜血绘制的蚩尤面具，有人的面具裂成两半，露出下面狰狞的刀疤。哀嚎声与战鼓声中，燕军的阵型开始溃散，尸体将护城河染成赤红，水面上漂浮的头盔随着血水打着旋，宛如一朵朵黑色的睡莲。
邯郸王宫内，檀香混着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赵王何的冕旒歪歪斜斜地挂在头上，袍服沾满呕吐物，绣着云纹的袖口还沾着半块未吃完的鹿肉。他死死攥着前线战报，指节因用力过度泛着青白："不可能...四十万大军...怎么会..."话音未落，手中竹简突然断裂，锋利的竹片划破掌心，鲜血滴在"赵军大败"的竹简残片上。平原君赵胜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腰间玉佩撞碎的声音清脆刺耳："大王，白起已截断我军粮道，长平关...恐难坚守。"赵王踉跄着抓住立柱，冕旒上的玉珠噼里啪啦散落一地，在寂静的宫殿里回响如丧钟。一名宫女偷偷捡起滚落的玉珠，却被侍卫一脚踹开，玉珠滚进墙角，与老鼠啃剩的骨头混在一起。
咸阳章台宫内，嬴政猛地拍碎案上的玉盏，酒水混着碎玉溅在绘制六国版图的漆案上，将赵国疆域染成斑驳的白色。"好！好！"他踩着满地狼藉，玄色长袍的下摆扫过破碎的竹简，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传令白起，攻下长平后，鸡犬不留！"李斯捧着捷报的手微微发颤，烛光将他脸上的阴影拉得扭曲："王上，赵军降卒尚有四十万..."嬴政突然揪住他的衣领，指甲几乎掐进对方脖颈，袖口露出的龙纹刺绣随着动作张牙舞爪："活埋！一个不留！让六国看看，与大秦为敌的下场！"李斯的官帽掉落在地，露出头顶新生的白发——那是连夜撰写战报时熬出的银丝。
长平关最后的厮杀持续到黄昏，夕阳将天空染成凄厉的血红色。廉颇的青铜杖深深插进城墙缺口，杖身布满牙印——那是他咬着杖柄拔箭时留下的痕迹。他倚着染血的长剑，看着潮水般涌来的秦军，白发在风中凌乱，嘴角却挂着轻蔑的笑："白起！你虽能取我性命，却永远无法征服赵国的魂！"言罢，剑锋划过咽喉的瞬间，老将的身体缓缓滑落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上，手中佩剑的穗子还在风中摇晃，穗尾系着的赵国旧币，正面的"赵"字已被血锈覆盖。
当白起踏着满地残肢登上城头，血腥味呛得他皱眉，靴底踩碎骨头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望着廉颇怒目圆睁的遗体，这位"人屠"罕见地沉默良久，最终摘下头盔，露出额角新添的箭伤："以将军礼厚葬，立碑'赵之长城'。"夕阳西下，四十万赵军降卒被驱赶到山谷间，哀嚎声中，黄土一寸寸掩埋了绝望的哭喊。一名孩童的哭声穿透夜幕，却很快被此起彼伏的土块坠落声淹没。鲜血渗入土地，来年春天，长平的野草都染上诡异的暗红，风中似乎还回荡着亡灵的呜咽。这场持续三年的惨烈之战，彻底改写了天下格局，也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