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血色长平
丹朱岭的晨雾浓稠如化不开的墨,裹挟着山间腐叶的腥气。秦军伪装的粮车沿着羊肠山道缓缓蠕动,车辕上的"运粮兵"故意将草鞋拖沓着地面,粗粝的麻绳勒得肩膀渗出血痕,发出吱呀的呻吟。车厢缝隙里洒落的谷粒在潮湿的泥土上蜿蜒成虚假的轨迹,几匹驽马垂着头,鼻翼喷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霜花。白起身披玄色大氅立在山坳后的玄武岩旁,玄甲下的肌肉紧绷如弓弦,鹰隼般的目光穿透薄雾,死死盯着百米外蒿草丛中若隐若现的铁甲反光。
"武安君,赵军斥候又靠近了。"司马梗的喉结在刀疤下滚动,他握紧腰间剑柄的手暴起青筋,青铜护手与甲胄碰撞出轻响。白起微微抬手,袖中暗藏的青铜令旗露出一角,旗面绣着的玄色饕餮仿佛活物般狰狞:"让他们再近些,等进入三号陷阱区......"话音未落,山道尽头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轰鸣,如同天边滚过的闷雷。
赵旸一马当先冲出山谷,新制的犀甲在朝阳下泛着刺目白光,腰间玉珏随着颠簸撞出清响。他高举长剑指向秦军车队,剑穗上的红缨在风中猎猎翻飞:"儿郎们!随我截断粮草!建功立业就在今朝!"三千骑兵如离弦之箭倾泻而下,铁蹄踏碎晨雾,扬起的黄土遮天蔽日。副将陈武在身后声嘶力竭地大喊:"将军!恐有诈!看那粮车车辙深浅不一!"却被呼啸的风声和马蹄声彻底吞没。
当赵军骑兵踏入山道S形转弯处,白起的令旗猛然挥下。两侧山壁上,秦军的投石机发出令人牙酸的绞动声,绞盘上的牛皮绳被绷得笔直。磨盘大的石块裹挟着硫磺罐倾泻而下,破空声如同厉鬼的尖啸。第一波石雨正中前排骑兵,战马的悲鸣与士兵的惨叫交织,燃烧的硫磺将天空染成惨黄。赵旸的坐骑被巨石砸中前蹄,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翻身滚落在地,头盔上的红缨已被飞溅的火星点燃。
"后撤!快撤!"赵旸嘶吼着挥剑砍断缠住手臂的火绳,却见山道两头突然涌出秦军重甲步兵。他们手持长达两丈的铍矛,青铜矛头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组成密不透风的长矛阵,如移动的钢铁城墙般将突围的赵军逼回中央。一名赵军百夫长绝望地举起盾牌,下一刻便被投石机的流矢贯穿,整个人钉死在岩壁上,盾牌上的赵字军旗被鲜血浸透,缓缓垂下。
消息传回赵军大营时,廉颇正在擦拭那柄跟随他四十载的青铜剑。听到斥候禀报的瞬间,手中的青铜酒壶"当啷"坠地,陈酿的酒液在牛皮地毯上蜿蜒成河。他望着远处升腾的黑烟,苍老的手指深深掐进枣木桌案,指节发白:"赵旸误我!即刻派两万步卒救援!"话音未落,又一名斥候跌跌撞撞闯入,甲胄上沾满泥浆:"将军!秦军主力出现在长平关正面!看那旌旗蔽日,至少有二十万之众!"
长平关城头,寒风卷着砂砾拍打着垛口。赵军士兵望着黑压压的秦军阵列,握弩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秦军阵前,白起的玄色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身后二十万黑甲锐士如钢铁城墙,青铜戈矛组成的方阵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仿佛一片黑色的荆棘森林。当第一声号角响起,秦军的强弩齐射遮天蔽日,箭矢破空声如同死神的呜咽,瞬间笼罩了整个关城。
"放箭!回击!"廉颇拄着染血的青铜杖嘶吼,杖头的猛虎吞口已被磨损得失去棱角。城墙在投石机的轰击下簌簌震动,碎石如雨点般落下。一名年轻士兵被流矢射中咽喉,鲜血喷溅在老将脸上,温热的血珠顺着他皱纹的沟壑蜿蜒而下。廉颇抹了把脸,从尸体旁捡起弩机,布满老茧的手熟练地装填箭矢:"和秦人拼了!今日便是老夫的埋骨之地!"
与此同时,唐河战场的厮杀已进入白热化。栗腹望着再次重组的投石机阵列,镶金的护腕随着他挥动令旗发出清脆声响:"乐毅,这次看你如何招架!"三百架投石机同时发出轰鸣,巨大的石块如陨石般划破长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砸向赵军城头。城墙上的转射机仓促还击,弩箭却大多被秦军的牛皮盾车挡下,溅起的火星落在盾面的铜钉上,迸发出细碎的金光。
乐毅站在箭雨纷飞的城头,白发早已被鲜血染红,肩头的披风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他突然扯下披风裹住一架受损的弩机,沙哑着嗓子喊道:"王勇!带敢死队从侧门出击,烧毁秦军投石机!"话音未落,一枚流石擦着他耳畔飞过,削落几缕白发,在他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王勇看着主将染血的侧脸,眼中闪过决然,重重一抱拳:"末将定不辱命!若不能活着回来,便让我尸身堵住秦军的投石机!"
即墨城外,田单的复国大军正昼夜兼程。老工匠打造的青铜匕首被他佩在腰间,符文在月光下泛着神秘的幽光,仿佛在诉说着齐国百年的兴衰。当探马来报燕军在莒城增兵时,他勒住战马,望着北方天际的烽火,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传令各部,明日寅时发动总攻。告诉将士们,夺回临淄后,每人赏牛酒三斗!让燕人血债血偿!"
咸阳章台宫内,鎏金烛台上的烛泪堆积如山。嬴政盯着长平战报的手微微发颤,竹简上"赵军溃败,丹朱岭失守"的字迹刺得他瞳孔收缩。他突然抓起案上的玉珏狠狠砸向地图,玉珏在赵国版图上碎裂,飞溅的玉屑如同点点血星:"即刻征调五万新军,本王要踏平邯郸!让天下人知道,与秦国为敌的下场!"他的怒吼在空旷的宫殿里回荡,惊得廊下的宫灯剧烈摇晃。
夜色再次笼罩长平,燃烧的营垒将天空染成诡异的紫红,仿佛被鲜血浸透的绸缎。赵旸带着残部退至山谷深处,他的铠甲布满裂痕,胸口的伤口还在渗血,手中长剑卷刃,剑身上凝结的血块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副将递来半壶水:"将军,我们......"话未说完便被打断:"我要活着回去见廉颇将军!就算只剩一人一马,也要把秦军的虚实带回去!"他望着远处秦军的篝火,眼中闪过不甘的火焰,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为白起棋盘上弃子,等待他的,将是更残酷的命运。这场决定战国命运的大决战,才刚刚露出最残酷的獠牙。鲜血浸透的长平大地,正等待着更猛烈的风暴,而每一个身在其中的人,都将被时代的洪流裹挟,走向未知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