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长平阴云
武遂城头的瞭望塔上,北风如同无形的巨手,将乐毅的白发撕扯得肆意翻卷,宛如冬日里飘摇的芦苇。他手持青铜望远镜,镜筒上的蟠螭纹早已被岁月和汗水摩挲得发亮,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掌心蔓延。远处燕军的炊烟正从三十里外的山谷升起,袅袅青烟在暮色中勾勒出蜿蜒的轨迹,恰似敌军悄然展开的攻势。这青烟让他想起三年前临淄城外的战火,那时的他身披玄甲,意气风发,如今却要与曾经为之浴血的故土为敌。
"将军,斥候回报,栗腹的先锋军已抵达唐河!"王勇疾步登上城楼,甲胄上还沾着疾驰而来的泥浆,肩甲处的皮革裂开一道口子,暗红血迹渗出,在冷风中凝结成痂。这位跟随乐毅多年的年轻将领,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稚气,却已在无数次征战中磨练出坚毅。他展开一卷兽皮地图,手指点在唐河渡口的位置,冻得发紫的嘴唇不住颤抖,"此处河面虽宽,但隆冬结冰后可直接通行,燕军极有可能在此强渡。"
乐毅的指尖划过地图上的长平关标记,那里离唐河不过三日急行军路程。他突然转身望向西方,仿佛能穿透重重山峦,看见秦国腹地正在集结的二十万大军。寒风卷起他披风的下摆,露出内里修补过的铠甲——那上面交错的铜钉和补丁,记录着无数场惨烈的战斗。"传令下去,在唐河沿岸埋设蒺藜,砍伐树木阻塞河道。"他的声音冷硬如铁,"另外,派快马去长平关,告知廉颇将军,秦军恐怕即将动手。务必让信使记住,若遇不测,吞蜡丸保信。"说到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王勇身上,"你亲自挑选十名最机敏的斥候,组成敢死队,务必将消息送到。"
与此同时,长平关的秦军大营内,牛油火把将牛皮帐篷照得通红,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油脂味和血腥味。白起正凝视着沙盘上用朱砂标记的赵军防线,这位被称为"人屠"的秦军主将,身材魁梧如铁塔,面容冷峻如雕刻的石像,唯有那双鹰目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他的手指轻轻划过丹朱岭,指甲在木制沙盘上刮出刺耳声响,那里是赵军囤积粮草的要地。
"武安君,赵国斥候频繁出没于防线外围。"副将司马梗递上一封密报,羊皮纸上还带着汗渍,边缘被反复揉捏得发皱。这位中年将领脸上有一道从眼角延伸到下颌的伤疤,是多年前与魏兵交战时留下的,此刻在火光映照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似是察觉到我军异动。"
白起缓缓拿起案头的青铜虎符,虎符上的错金纹路在烛光下流转,映得他瞳孔发红。他突然将虎符重重拍在案上,震得沙盘上的小旗纷纷摇晃:"传令下去,全军伪装成运粮队,分批向丹朱岭移动。"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告诉士兵们,带上足够的硫磺硝石——本将要让长平的夜空,比血还要红。另外,给每个百人队配备十具投石机,藏在粮车底部。"说到此处,他抓起一把染成褐色的木屑,撒在沙盘上的丹朱岭位置,"这里,将成为赵军的葬身之地。"
邯郸王宫内,青铜鼎中燃烧的艾草无法驱散满室的压抑,烟雾缭绕间,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厄运。赵王赵何的冕旒随着他的踱步不停摇晃,十二串玉珠相互撞击,发出细碎的声响。这位身形略显臃肿的君主,脸上满是焦虑,额头上青筋暴起,突然抓起案上的竹简狠狠摔在地上:"乐毅在武遂,廉颇在长平,可寡人的粮草只够支撑半月!"竹简上记录的正是齐国送来的结盟密信,墨迹在摔打中晕染开来,如同一片不祥的乌云。
平原君赵胜弯腰拾起竹简,腰间的玉佩撞在案几上叮当作响。这位素以贤能著称的公子,面容清癯,眼神中透着忧虑,鬓角已染霜白:"大王,田单已收复胶东三城,若此时与齐国结盟......"
"够了!"赵何突然怒吼,冕旒剧烈晃动,玉珠迸落两颗,在地面上滚动发出清脆的声响,"齐国刚刚复国,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像当年那样背信弃义?当年五国伐齐,他们转头就与秦国议和!"他转身望向窗外的漫天飞雪,声音渐渐低沉,"传令下去,征调全国十五岁以上男子入伍,就算拼尽赵国最后一滴血......还有,派人去魏国借粮,就说赵王愿以三城作押!"说到最后,他的拳头重重砸在案几上,震得案上的青铜灯盏剧烈摇晃。
即墨城中,冶铁工坊内火星四溅,叮叮当当的锻造声日夜不绝。熔炉中跃动的火焰,将整个工坊映照得如同白昼。田单正在清点新铸的兵器,火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汗水顺着下颌滴落,在满是老茧的手上蒸发。这位齐国的复国名将,身材高大挺拔,眼神中透着坚韧与智慧。当他接到乐毅的密信时,手中的青铜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剑柄上的缠绳散开,露出斑驳的木纹。"秦军二十万压境长平?"他喃喃自语,目光扫过墙上的齐国地图,最终落在莒城的位置——那里还驻扎着燕国残余势力。
鲁仲连匆匆而入,袍角沾满墨水,手中还攥着半卷帛书。这位辩才无双的谋士,面容清秀,眼神中透着机警,"将军,燕国降卒供述,栗腹此次出兵意在引开赵军主力,配合秦军......"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田单已经抓起了案头的将印,印纽上的螭龙纹硌得掌心生疼。
"备马!"田单的声音响彻工坊,惊得锻造的工匠们纷纷抬头,手中的铁锤悬在半空,"传令全军,三日内开拔!我们要让燕军知道,齐国的复仇,才刚刚开始。另外,派人去联系楚国,就说唇亡齿寒,赵国若灭,下一个就是他们!"他的目光扫过工坊内忙碌的工匠,"让铁匠们加快打造箭矢,每支箭尾都刻上齐国的鹰纹!"
咸阳章台宫内,鎏金烛台上的烛泪堆积如小山,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嬴政正在观看来自长平的战报,密探传回的绢布上,详细记录着赵军的布防变动。这位年轻的秦王,面容冷峻,眼神中透着与生俱来的威严,突然将绢布投入火盆,火焰瞬间吞噬了所有情报,映得他的面容忽明忽暗:"白起那边准备得如何?"他头也不回地问道,指甲深深掐进王座的扶手上,在木质表面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痕迹。
李斯展开一卷竹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秦军的部署,竹简边缘还沾着蜡油。这位丞相大人,身形修长,目光敏锐,"启禀王上,蒙骜已率五万秦军伪装成韩军,正从野王邑向长平迂回。"他的目光扫过嬴政的侧脸,见君主下颌紧绷,不由得压低声音,"只是......乐毅在武遂的动向,始终难以捉摸。有密探说他近日频繁会见赵国文士。"
嬴政摩挲着腰间的玉珏,突然发出一声冷笑,笑声中带着森然寒意:"乐毅若敢插手长平之战,就让燕军从背后捅他一刀。"他猛地起身,冕旒扫落案上竹简,"告诉栗腹,不惜一切代价,拖住乐毅。就算拿整个武遂换时间,也给本王扛住!"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内回荡,惊得廊下的宫灯不住摇晃。
长平关前的丹朱岭上,寒风卷着砂砾打在赵军士兵脸上,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廉颇拄着青铜手杖,杖头的虎头装饰已经磨损得失去棱角,露出底下斑驳的铜锈。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身形佝偻,白发在风中凌乱,眼角的皱纹里嵌满尘土,却依然目光如炬。他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秦军营帐,突然,一名斥候跌跌撞撞跑来,膝盖上的护具不知何时已经丢失,鲜血混着泥土,在身后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将军!秦军运粮队正在向东南移动,数量足有十万之巨!"
廉颇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握紧了手杖,杖身的防滑纹路几乎嵌入掌心。"传令下去,全军戒备,"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另外,派死士混入秦军营地,查明真相。告诉他们,若被发现,咬舌自尽!"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个青铜酒壶,灌了一大口烈酒,"再去把赵括叫来,让他带三千骑兵,在丹朱岭西侧埋伏。"
夜色渐深,长平的天空笼罩着一层诡异的暗红,仿佛被鲜血浸染。远处传来零星的马蹄声,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回响,还有战马濒死的哀鸣。各方势力如同绷紧的弓弦,只待一声令下,便会引发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决战。而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将彻底改变战国的格局,也将成为乐毅、白起、廉颇等名将命运的转折点。在这命运的十字路口,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家国、荣耀和生存,赌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