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星火重燃
暮色如墨,铅云低垂,将乐毅一行人笼罩在浓重的阴影里。踏入赵国边境时,寒风裹挟着细沙扑面而来,发出呜咽般的呼啸。乐毅解下染血的披风,内里斑驳的玄铁铠甲早已失去光泽,暗红的血痂与泥土混在一起,凝结成块,在黯淡的天光下泛着诡异的紫色。他的白发上还沾着临淄城外的硝烟,每一根银丝都仿佛诉说着过往的征战岁月,几缕发丝被鲜血黏在沟壑纵横的脸颊上。
身旁的三百亲卫亦是伤痕累累,王勇的手臂缠着用破布条草草包扎的绷带,血迹早已渗透,殷红的血顺着指缝不断滴落。但他眼神依然坚毅,紧握着磨损严重的青铜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将军,我们接下来去哪?”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士兵,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已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三年。
乐毅望着远处赵王宫若隐若现的灯火,那跳动的光芒在寒夜中显得格外微弱,恍如随时都会熄灭的鬼火。巍峨的宫墙在暮色中宛如巨兽的轮廓,城楼上的角楼刺破苍穹。他的目光穿过沉沉暮色,落在高耸的雉堞上,沉声道:“去见赵王。燕虽负我,但天下未定,总要寻一处容身之地,再图将来。”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古老的深潭中打捞起的钟声,每一个字都带着岁月的厚重与沧桑,喉结因过度疲惫而微微颤动。
邯郸王宫内,青铜烛台上的火苗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将平原君赵胜和赵王赵何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墙壁上,忽明忽暗。赵胜身着锦绣华服,衣料上的金线绣着精美的云纹,腰间的玉饰随着他的踱步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位身材魁梧的赵国公子,此刻眉头紧锁,满脸忧虑,正与赵王商议着边境防务。
赵王赵何坐在蟠龙纹的王座上,头戴冕旒,神情凝重。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鎏金的纹路在烛光下闪烁。突然,一名侍卫匆匆跑来,在殿外高声禀报:“启禀大王,乐毅求见!”
赵何与赵胜对视一眼,眼中均闪过一丝惊讶。赵何微微皱眉,沉吟片刻,道:“宣!”
随着沉重的殿门缓缓打开,乐毅踏入大殿。殿内的烛火照亮了他疲惫的面容——深陷的眼窝,苍白的脸色,嘴角还挂着未擦净的血渍。他单膝跪地,声音不卑不亢:“败军之将乐毅,拜见赵王。”话语中虽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依然保持着身为将领的威严,腰背挺得笔直。
赵何上下打量着这位名震天下的将领,眼前的乐毅与传闻中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却依然能从他深邃的眼神中看到坚毅与睿智。赵何开口道:“听闻将军被燕惠王夺了兵权,如今来我赵国,所为何事?”
乐毅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望向赵王,道:“大王,燕惠王昏庸,中了秦国离间之计。如今燕国内乱,齐地不稳,秦国虎视眈眈。乐毅虽已无权无兵,但胸中韬略尚在。若大王不弃,乐毅愿为赵国效力,共抗强秦。”他的话语诚恳而有力,仿佛将自己的一腔热血都倾注其中,眼中闪烁着渴望得到信任的光芒。
赵胜皱了皱眉头,向前走了几步,眼神中带着疑虑:“将军虽有大才,但毕竟曾是燕国将领,我赵国如何能放心?”这位平原君素来以善养门客、足智多谋著称,此刻警惕地盯着乐毅,手按在剑柄上。
乐毅闻言,从怀中掏出一块虎符残片,那虎符边缘已经磨损,表面的纹路却依然清晰,能看出曾经的精致。他将虎符恭敬地呈上,道:“这是当年燕昭王赐予我的调兵虎符,如今我将它献给大王,以表诚意。燕昭王知遇之恩,乐毅没齿难忘,但燕惠王听信谗言,自毁长城。乐毅不愿看着天下落入暴秦之手,还望大王给我一个机会。”说到“燕昭王”时,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赵何接过虎符残片,仔细端详,虎符上的纹路与他记忆中的样式相符,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他微微点头,道:“好!将军既诚心归降,本王自然不会亏待。即日起,将军暂领赵国上将军之位,先去整顿邯郸防务。”说罢,他抬手示意乐毅起身。
与此同时,临淄城内已是一片狼藉。骑劫身着华丽的黄金铠甲,甲片上镶嵌着东胡进贡的蓝宝石和西域的红宝石,每走一步,铠甲上的宝石都跟着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这个身材矮胖、大腹便便的燕国将领,此刻正趾高气扬地接管燕军。他的脸上堆满了傲慢的笑容,双下巴随着说话的动作抖动。
可当他面对军中将士时,却发现众人大多对他不服,眼神中满是不屑。一位留着灰白胡须的老将领,忍不住小声嘟囔:“这样的人也配领军?”骑劫闻言,立刻暴跳如雷,抽出佩剑,一剑将老将领刺倒在地:“再敢对本将军不敬,这就是下场!”
骑劫不仅没有安抚人心,反而变本加厉地搜刮财物。他派人闯入百姓家中,将金银财宝洗劫一空,连百姓家中的铁锅、农具都不放过。他强征齐地百姓为奴,让他们修建奢华的宫殿供自己享乐。街道上,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孩子们的啼哭声响彻云霄,老人们跪在地上祈求上天的庇佑。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眼睁睁看着士兵抢走家中仅有的口粮,绝望地痛哭;白发苍苍的老者,被士兵推倒在地,口中不断念叨着:“这日子没法过了……”齐人怨声载道,反抗的种子在暗中悄然生根发芽。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即墨城中一间简陋的房屋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跳动。田单身着粗布麻衣,却难掩眼中的英气。他的脸庞棱角分明,剑眉下一双丹凤眼透着智慧与果敢,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显示出他的坚毅。屋内聚集了一群义士,他们或手持农具,或佩带着简单的兵器,脸上满是愤怒与决心。
田单环视众人,声音坚定地说:“燕军如今群龙无首,骑劫残暴不仁。我们齐人世代在此生活,岂能任人欺凌?今日,我等歃血为盟,誓要赶走燕军,光复齐国!”说罢,他率先割破手指,将血滴入酒碗。鲜血在酒碗中缓缓散开,宛如绽放的红梅。众人纷纷效仿,一时间,屋内弥漫着血腥的气息。
田单深知,仅凭即墨一城之力,难以与燕军抗衡。他眉头紧锁,在屋内来回踱步,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他叫来心腹谋士鲁仲连,低声嘱咐:“你速派人四处散布谣言,就说‘齐人最怕燕军割掉俘虏的鼻子,那样即墨城就守不住了’。记住,一定要让消息传到骑劫耳中。”
骑劫听闻后,狂妄地大笑起来,肥硕的肚子笑得直颤:“齐人果然胆小如鼠!”他不加思索,立刻下令割掉所有齐军俘虏的鼻子,驱赶到即墨城下示威。一时间,即墨城外哀嚎声一片,被俘的齐军士兵泪流满面,他们的惨状让城墙上的守军和城中百姓心痛不已。一位年轻的士兵,看着自己的同伴被如此折磨,眼中燃烧着怒火,握紧了手中的弓箭;城中的百姓们,纷纷咒骂骑劫的暴行,悲愤的情绪在城中蔓延。
然而,骑劫万万没想到,这一举动不仅没有吓倒齐人,反而激起了他们的愤怒和斗志。即墨城中,百姓们纷纷拿起武器,自发组织起来。铁匠铺里,炉火日夜不熄,锻造兵器的声音不绝于耳;妇女们将家中的布料收集起来,制作绷带和旗帜;老人们则在城墙上巡逻,传递消息。田单看着城中群情激奋的百姓,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知道,第一步计划成功了。
消息传到邯郸,乐毅听闻后,不禁长叹一声。他站在城楼上,望着南方,眼神中既有欣慰,又有一丝落寞。远处的天空中,几只寒鸦发出凄厉的叫声,飞过残阳如血的天际。他想起了曾经在齐国推行新政的日子,想起了那些和他一起开垦荒地、建造学宫的百姓。那时,他教齐人冶铁铸剑,设义塾教孩童识字,将燕地的桑蚕养殖技术带到齐地,与百姓们同甘共苦。如今,齐国百姓奋起反抗,他为他们的勇气感到欣慰;可曾经倾注心血的燕国,却在骑劫的折腾下走向衰败,这又让他心痛不已。他的手紧紧握着城墙的垛口,指节泛白。
咸阳章台宫内,嬴政身着黑色绣金长袍,坐在华丽的王座上。他的面容冷峻,眼神中透着与生俱来的威严,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手中的齐国青铜剑,剑身刻着的“齐侯之兵”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当他收到燕军在齐地失利的消息时,却并未感到意外。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燕国内乱,齐国反抗,正是我大秦东出的好时机。传令蒙恬,准备进攻上党!”他的声音冰冷而坚定,仿佛已经看到了大秦铁骑踏破六国的场景。一旁的李斯,躬身应是,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长平之战的阴云,正悄然笼罩着战国大地。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乐毅站在邯郸城头,望着远方的烽火,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寒风呼啸而过,吹起他的白发,可他的眼神依然坚定。他知道,自己的故事还未结束,战国的舞台上,还有更多的传奇等待书写。而那曾经折戟的归途,或许正是新征程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