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折戟归途
寒夜的临淄西门，凛冽的北风卷着砂砾抽打在城墙上，发出刺耳的呜咽。乐毅身披染血的玄色披风，暗红的血渍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紫黑色，宛如一幅未干的战地图。他胯下的乌骓马不安地刨着冻土，马蹄踏碎满地霜华，溅起的冰晶在火把照耀下闪烁如星。五千死士列成雁行阵，铁制甲胄在夜色中泛着冷光，城头火把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夯土墙上，宛如一群即将赴死的黑色巨鸟。
"燕人听令！"乐毅的声音混着北风，带着久经沙场的沙哑与疲惫，"随我杀开血路！"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喊——数百名齐国百姓举着火把追来，摇曳的火光将他们褴褛的衣衫染成血色。人群中，白发老妪赵阿婆拽住乐毅的马缰，浑浊的眼中满是泪水："将军不要走！您教我们开垦的良田还在，学宫里的先生还在..."她枯槁的手背上布满冻疮，指甲缝里还沾着春日播种时的泥土。
少年郎们举着简陋的农具，七嘴八舌地喊着："我们愿随燕军作战！""临淄不能再遭兵祸！"十五岁的少年阿牛挥舞着自制的竹矛，他的父亲曾是乐毅推行新政时的村正，三个月前为保护学宫的典籍死在楚军箭下。乐毅望着这些曾被他视作"敌民"的面孔，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三载春秋，他教齐人冶铁铸剑，设义塾教孩童识字，将燕地的桑蚕养殖技术带到齐地，却终究还是成了他们眼中的"过客"。
正僵持间，南方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战鼓声，如闷雷般滚过平原。楚军的紫色旌旗如潮水般涌来，战车上绑着齐湣王的首级，在火把照耀下狰狞可怖。淖齿站在最前方的战车上，胸口的绷带渗出鲜血，在夜色中泛着诡异的暗红。他手持青铜长戈，放声大笑："乐毅！跪下受死！"笑声中带着癫狂与得意，惊起远处林间的夜枭。
乐毅长剑出鞘，湛卢剑在月光下泛起幽蓝的寒芒。却听见身后传来整齐的甲胄声，五千死士同时将盾牌重重顿地，震得地面尘土飞扬："将军！我等愿为先锋！"少年士兵王勇握紧手中的长矛，这杆矛还是去年乐毅教他打造的。他嘶吼道："末将的娘，是喝了将军送来的药才熬过瘟疫！今日就算死，也要护您周全！"话音未落，楚军的箭矢已如暴雨般袭来，一名死士迅速举起盾牌，替王勇挡下致命一箭，箭矢穿透盾牌，深深扎进他的肩膀。
惨烈的厮杀在城门展开。楚军的长戈如林，燕军的盾牌组成铜墙铁壁。乐毅纵马冲入敌阵，湛卢剑挥出的寒光映亮楚军士兵惊恐的脸。他左劈右砍，铠甲缝隙间不断溅入温热的鲜血。突然，一支暗箭擦着他的耳畔飞过，射中他身后的亲兵。那亲兵名叫张武，追随乐毅已有八年，至死都保持着举盾的姿势，为他挡住了致命一击。乐毅望着张武倒下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悲戚，随即怒吼着冲入敌阵，剑刃过处，血花飞溅。
与此同时，蓟城通往临淄的官道上，骑劫正趾高气扬地率军前行。他身着崭新的黄金铠甲，甲片上镶嵌着东胡进贡的蓝宝石，腰间悬着从王宫库房取出的玉剑，剑柄上的螭纹雕刻精美。他不时用马鞭抽打路边的百姓："让开！没长眼吗？本将军要去接管齐地大军！"一名老卒忍不住嘟囔："乐毅将军在时，可从不让我们扰民..."骑劫闻言，马鞭狠狠抽在老卒脸上："再敢提乐毅，割了你的舌头！"老卒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五道血痕，他低头抹去嘴角的血，眼中满是悲愤。
咸阳章台宫内，巨大的军事沙盘上，秦军的黑色旗帜已推进至韩国野王邑，距离燕境不过百里。嬴政身着黑色绣金长袍，腰间的秦国虎符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李斯展开密报，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王上，燕惠王已下诏夺乐毅兵权，骑劫不日将抵达临淄。"嬴政摩挲着虎符，嘴角勾起冷笑："命蒙恬假意攻打赵国，实则陈兵燕境。待燕国内乱，便是我大秦东出的良机。"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漳水河畔，廉颇望着对岸燕军遗留的营寨，眉头紧锁如川。一名斥候呈上密报："将军，秦人在武遂之战前，曾派人给燕军送去魏军粮草路线图。"廉颇将密报揉成团，重重砸在地上："好个一石三鸟之计！既削弱了燕魏，又离间了我赵国！"他突然转身，对着北方拱手："乐毅啊乐毅，你我虽为敌手，却都是被秦人算计的可怜人..."河风卷起他的白发，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尽显英雄迟暮的苍凉。
临淄城外，乐毅的死士们越战越少。王勇的长矛已经折断，他握着半截矛杆，死死咬住一名楚军的耳朵，被楚军一脚踹飞，重重摔在地上。乐毅浑身浴血，战袍被撕成布条，头发凌乱地粘在脸上，却仍在挥舞着湛卢剑。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骑劫的先头部队赶到了。
"乐毅！交出兵权！"骑劫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慢。他骑着高头大马，俯视着浴血奋战的乐毅。乐毅望着这个趾高气昂的小人，突然仰天长笑，笑声中带着无尽的悲凉与愤怒。他将佩剑狠狠插在地上，摘下头盔，白发在风中凌乱如枯草："燕惠王既不信任我，我留此何用！"说罢，他翻身上马，带着仅剩的三百亲卫，头也不回地向赵国方向奔去。
淖齿望着远去的乐毅，又看看骑劫的军队，突然狂笑起来："天助我也！燕国内讧，齐地唾手可得！"他大手一挥，楚军如潮水般涌向临淄城。而骑劫还在做着接管大军的美梦，全然不知，他即将面对的，是如狼似虎的楚军，和早已对燕军失去信任的齐地百姓。
寒鸦掠过临淄城头，战火映红了半边天。乐毅回望这座他曾倾注心血的城池，泪水模糊了双眼。他知道，自己的传奇就此终结，而战国的风云，将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掀起更加腥风血雨的波澜。身后，厮杀声、哭喊声、战鼓声交织在一起，为这位名将的离去奏响悲壮的挽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