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危局谋变
临淄城的深秋裹着铁灰色的云层，护城河上浮着层层冻冰，碎冰间漂浮的尸体裹着暗红血痂，宛如被岁月凝固的战争残片。乐毅登上箭楼时，玄铁战靴碾碎薄冰，发出细碎的咔嚓声，惊起冰面下几条翻着白肚的死鱼。他扶着箭楼斑驳的木栏望去，远处赵军的赤色旌旗在风中翻卷，旗面上"赵"字被硝烟熏得发黑，宛如跳动的火焰。箭楼的梁柱上还留着箭痕，有些箭簇仍深深嵌在木头里，随着寒风发出呜呜的悲鸣。
身后突然传来压抑的抽气声。十几个伤兵围着一盆炭火席地而坐，火光照亮他们扭曲的面容。一名年轻士卒正用匕首剜出嵌在腿骨里的弩箭，豆大的汗珠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血花。他咬着一块破布，浑身剧烈颤抖，泪水混着灰尘在脸上划出一道道痕迹。"忍着！"老兵按住他颤抖的膝盖，自己肩头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粗布绷带。这位老兵脸上布满沟壑般的皱纹，左眼蒙着黑布，是多年前在与东胡作战时失去了眼球。
"将军！剧辛将军从酸枣城突围回来了！"亲卫陈骁撞开箭楼木门，身上的皮甲裂开数道大口子，脸上糊着血泥，右耳不知何时已经缺失。两名士兵架着浑身浴血的剧辛踉跄而入，剧辛的右肩耷拉着，显然是脱臼，左手却仍死死攥着半截染血的魏军军旗，旗面上"魏"字的残痕在风中飘荡。他的铠甲多处破裂，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伤口，右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是骨折。"晋鄙那老匹夫..."剧辛剧烈咳嗽，血沫喷在乐毅玄色披风上，"在城墙下堆了柴草，泼了膏油...整个酸枣城...都烧成了炼狱！"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撕扯自己的喉咙。
乐毅瞳孔骤缩，猛地推开箭楼木窗。冷风裹挟着灰烬扑面而来，远处天际暗红如血，那是酸枣城方向腾起的浓烟。忽然，急促的梆子声撕裂空气，城防兵嘶声大喊："秦军火船！沿济水而下！"
济水之上，蒙骜的秦军战船连成一片黑潮。巨大的楼船甲板上，连弩阵列如钢铁怪兽张开獠牙，每具弩机都需要十二名壮汉合力操作。这些壮汉们赤着上身，肌肉虬结，脸上涂着象征凶煞的油彩，在战鼓的节奏下齐声发力。乐毅抓起号角长鸣，刹那间，临淄城头万弩齐发，破空声如厉鬼尖啸。箭雨与火矢交织，秦军楼船的牛皮帆顿时燃起大火，橘红色的火光照亮河面，却见更多载着死士的艨艟趁机逼近。这些死士们头戴铁面具，身上绑着炸药，高呼着"为大秦开疆"的口号，驾驶着小船疯狂冲来。一名秦军悍卒踩着同伴的尸体跃上城墙，手中铁槊直刺乐毅咽喉，却被湛卢剑劈成两半，温热的血溅在乐毅的玄铁护心镜上，烫得他微微皱眉。乐毅身旁的一名亲卫被流矢射中眼睛，惨叫着跌下城墙。
邯郸王宫的议事厅内，青铜鼎中燃烧的艾草也驱散不了压抑的气氛。平原君赵胜满脸通红，络腮胡因愤怒而颤抖，对着沙盘暴跳如雷，腰间玉带扣撞在案几上叮当作响。"廉颇这老匹夫！为何迟迟不渡漳水？"他抓起案上的玉制虎符狠狠砸向墙壁，虎符应声而碎，玉屑飞溅在代表燕军的黑旗上。他来回踱步，锦袍的下摆扫过地面，溅起一片灰尘。
门帘突然掀起，浑身是血的斥候滚入殿内："报...禀报大人！廉颇将军...在武遂遭遇燕军埋伏，折损两万人马！"赵胜如遭雷击，踉跄着扶住立柱，金丝绣边的衣袖扫落了案上的青铜酒樽。酒液洒在地上，混合着玉屑，形成一幅诡异的图案。一旁的蔺相如弯腰拾起虎符残片，手指抚过裂痕："我早说过，燕军在武遂的布防图...定是秦人故意泄露..."他的脸上满是忧虑，眼神中透着无奈。
"够了！"赵王的怒吼从内殿传来，鎏金屏风被猛地推开，赵王赵何头戴冕旒，腰间佩剑未及出鞘便大步而出。他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此刻面色阴沉得可怕："备马！本王要亲自去武遂！"他一脚踢翻地上的残损虎符，玉片在青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随行的宦官们吓得瑟瑟发抖，慌忙去准备车马。
大梁城外的官道上，信陵君魏无忌策马狂奔，银甲沾满泥浆，长发被风刮得贴在脸上。他的面容清瘦而刚毅，眼神中透着焦急与愤怒。三日前，他在酸枣城外见到的只有一座燃烧的空城，焦土间散落着魏军将士的残肢。此刻，他在黄河渡口拦住正要撤军的魏军残部，一把揪住一名百夫长的衣领："晋鄙呢？"
百夫长惊恐地指向河中，几具浮尸顺流而下，最显眼的是一具穿着金丝铠甲的尸体，胸口插着燕军的玄色长箭。"是秦国！"魏无忌突然拔出佩剑，剑锋直指西方天际，"秦人故意让燕军得到魏军粮草路线，晋鄙才会中了埋伏！"他的声音被呼啸的河风撕碎，却让在场魏军将士浑身发冷。而在魏国王宫，秦国使者苏代正将一卷地图推到魏安釐王面前。苏代身材瘦削，眼神阴鸷，枯瘦的手指划过燕赵边境密密麻麻的红点："大王请看，燕军主力都在齐地，只要魏军西出...燕赵之地，唾手可得。"魏安釐王摩挲着下巴，眼中闪过贪婪的光，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莒城内，淖齿赤着上身，胸口缠着浸血的绷带，正在清点燕国使者送来的玉璧。烛火摇曳，照得他满脸横肉泛着油光，脸上的刀疤随着他的表情扭曲着。"胶东半岛？"他突然将玉璧砸向使者额头，鲜血顿时顺着使者眉眼流下，"告诉乐毅，我要他亲自来莒城，跪献降书！"使者惊恐地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话音未落，一名侍卫举着密报冲入："将军！秦使来访，说愿助我们共取临淄！"淖齿舔了舔嘴角的血迹，抓起案上的青铜酒樽一饮而尽，酒水混着血沫顺着胡须滴落："有意思...那就让乐毅尝尝，什么叫四面楚歌！"他突然仰天大笑，震得梁上尘土簌簌落下，周围的侍女们吓得纷纷后退。
蓟城王宫内，新任燕惠王姬乐资盯着先王留下的编钟，指腹摩挲着斑驳血痕。他面容白净，眼神中却透着阴鸷，身着华丽的龙袍，袍上的金线绣着威严的图案。案头堆满乐毅的加急军报，最新一封沾满泥污，字迹潦草："请调蓟城守军驰援临淄..."姬乐资突然将竹简撕得粉碎，绣着金龙的袍袖扫落案上竹简："乐毅手握重兵，占据齐地，如今还要我掏空老巢？"他召来心腹宠臣骑劫，此人尖嘴猴腮，眼神中透着狡黠，身着一身紫色锦袍，谄媚地笑着。"传本王旨意，命乐毅即刻交出兵权，回蓟城领罪！"
临淄城头，夕阳将乐毅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城头残破的"燕"字旗重叠。他接到调令时，正在用布条缠着渗血的手臂，绷带被染成暗红。远处，秦、赵、魏、楚四国军旗如黑云压城，号角声此起彼伏。乐毅缓缓摘下头盔，白发在风中凌乱，脸上布满疲惫与沧桑，眼角的皱纹里嵌着灰尘和血迹。他突然将调令投入火盆："传令下去，今夜...突围！"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却难掩其中的悲凉。
当夜，第一颗流星划过夜空，燕军打开临淄西门。乐毅亲率五千死士断后，湛卢剑在月光下划出凄美弧线。他望着逐渐远去的齐地，耳畔仿佛又响起燕昭王临终前的喘息。而在咸阳章台宫，嬴政将齐地沙盘上的燕旗尽数推倒，青铜剑指向蓟城方向，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他身着黑色龙袍，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轻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蒙恬听令，准备东出函谷关！"寒鸦惊起，战国的烽火，烧得更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