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暗流涌动
临淄城破后的第七个清晨，晨雾如薄纱笼罩着残垣断壁，砖石缝隙间凝结的血渍在雾霭中泛着暗紫色。燕国士兵们裹着褪色的玄色披风，肩头还沾着前日攻城时的泥污，正将捆扎好的齐国典籍搬上牛车。竹简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在空荡荡的王宫内回荡，惊起檐角几只觅食的寒鸦，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齐威王时期铸造的青铜编钟，钟体上斑驳的绿锈如泪痕般蜿蜒，记录着齐国昔日的辉煌。
乐毅伫立在编钟前，玄铁铠甲的肩甲上凝结着干涸的血迹，腰间湛卢剑的剑穗在晨风里轻轻摇晃。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指尖抚过钟体上精美的蟠螭纹，冰凉的青铜触感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初入燕国时的情景。那时的他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将领，在中山国战败后辗转漂泊，是燕昭王筑黄金台、拜郭隗为师的诚意，让他有了施展抱负的机会。
正沉浸在回忆中，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副将剧辛浑身浴血地冲了进来，他的皮甲左肩被撕开大口子，缝隙间还插着半截箭羽，脸上一道新鲜的伤口从颧骨斜划到下巴，鲜血顺着脖颈滴落在衣襟上。"将军！"他喘着粗气喊道，胸脯剧烈起伏，"楚将淖齿违背盟约，在莒城自立为王，还残杀了齐湣王的所有子嗣！连尚在襁褓的王子，都..."剧辛的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乐毅剑眉紧锁，湛卢剑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寒光，他沉默片刻，沉声道："传令燕军，严守临淄，不得与楚军冲突。"说着，他望向天边翻涌的乌云，低声道："五国联军本就各怀心思，如今楚国背盟，恐生变故。"
话音未落，又一名斥候跌跌撞撞地跑来，膝盖处的裤腿被撕破，沾满泥浆："报！赵国廉颇将军以粮草不足为由，已率军西撤；魏军也在向卫国边境移动！"乐毅的瞳孔微微收缩，握紧剑柄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知道，这场看似辉煌的胜利，正逐渐演变成一场危机四伏的困局。
与此同时，咸阳宫内，鎏金烛台将嬴政的面容照得忽明忽暗。他将刻着"齐地全图"的竹简掷向炭火，腾起的火星照亮他阴鸷的面容，映得他眼底的算计愈发深沉。李斯躬身拾起燃烧的竹简，他身着月白色深衣，腰间玉珏随着动作轻轻碰撞，火光照得他眼眸发亮："王上，五国联盟已现裂痕。燕国独吞齐国大半疆土，赵、魏、韩皆有不满。"
嬴政摩挲着腰间温润的玉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站起身时，玄色王袍的下摆扫过地砖，发出沙沙声响："命蒙骜率三万铁骑，佯装攻打韩国陉城，再派人去大梁散布'燕赵密约瓜分中原'的谣言。"他踱步到巨大的秦国疆域图前，指尖划过燕国新占的齐地，"让他们先乱起来。"
赵国邯郸的议事厅内，青铜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却掩不住凝重如铅的气氛。平原君赵胜将燕国送来的"战利品清单"狠狠摔在案上，羊皮纸上"临淄财宝七成归燕"的字迹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位身材魁梧的赵国公子怒目圆睁，络腮胡因愤怒而颤抖："欺人太甚！燕国吃肉，却让我们连汤都喝不上！"
赵王盯着地图上燕国新占的齐地，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案上的竹简纷纷跳动："传令廉颇，密切监视燕军动向！若有异动，即刻备战！"一旁的蔺相如欲言又止，他身着素色长袍，腰间残破的和氏璧随着动作轻轻摇晃——那道裂痕，恰似此刻脆弱的联盟。
魏国大梁城的城楼上，信陵君魏无忌望着黄河上往来的燕国粮船，眉头拧成死结。春寒料峭，寒风卷着沙尘扑在他清瘦的脸上，却不及心中的寒意。侍卫呈上密报，泛黄的绢帛上赫然写着"燕军在酸枣筑城"。
"乐毅这是要堵死我魏军东进之路！"他猛地推开窗，玄色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燕国军旗，"快请晋鄙将军入宫！"然而此刻的晋鄙，正与秦国使者在密室中密会。密室里酒香四溢，酒案上的夜光杯里，晃动着魏国边境防线的布防图，晋鄙肥硕的脸上泛着贪婪的红光，比杯中的美酒更加浓烈。
燕国蓟城的王宫内，病榻上的燕昭王躺在绣着玄鸟纹的锦被下，形容枯槁。他正抚摸着从齐国运回的编钟，浑浊的眼中老泪纵横："二十八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他的声音虚弱而颤抖，每说一个字都要喘息许久，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空气中。
这时，乐毅匆匆入宫，袍角还沾着临淄的泥土，额头上满是汗水。"大王，五国已生嫌隙，秦国又在边境蠢蠢欲动。臣请将齐国降卒编入燕军，加固新占城池。"燕昭王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编钟上，开出一朵朵触目惊心的红梅："先生...务必守住...燕国的荣耀..."
公元前283年春，燕国在齐国故地推行新政的消息传遍各国。乐毅亲自到田间地头，教齐地百姓使用燕地的铁犁牛耕。他卷起衣袖，裤腿沾满泥水，手把手地向农民示范："这种铁犁比你们之前用的木犁省力，翻土也更深。"又在临淄城内设立学宫，召集儒墨名士讲学，还下令免除齐地三年赋税，希望能收服民心。
然而，这些善政却被各国曲解为"燕人妄图永久吞并齐国"。韩王看着边境不断增兵的燕军，瘦弱的身躯在王座上颤抖，他对韩虮虱说："当年就不该随燕伐齐，如今引狼入室！"他不知道，此刻秦国的密使正带着装满黄金的箱子，悄然进入韩国朝堂。
咸阳的章台宫内，嬴政把玩着新得的齐国青铜剑，剑身上"齐侯之兵"的刻字在烛火下泛着幽光。他突然将剑掷向地图，剑尖精准地刺入燕国新占的济水防线："告诉蒙恬，是时候让燕人尝尝腹背受敌的滋味了。"
李斯心领神会，展开密信，嘴角浮起一抹阴笑："王上，赵国平原君已答应与我大秦'共商燕患'。"两人相视一笑，殿外的夜色愈发深沉，一场更大的阴谋正在黑暗中悄然酝酿。
当第一缕春风吹过易水，曾经并肩作战的五国，此刻已在边境陈兵对峙。乐毅站在临淄城头，望着西方漫天烽火，手按剑柄喃喃自语："以为灭了齐国便是终局，却不知更大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城头"燕"字旗的阴影重叠，宛如一只困在蛛网中的玄鸟，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艰难地寻找着破局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