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雁门烽火
雁门山口的朔风裹挟着砂砾，如同秦军淬毒的箭矢般割裂肌肤，将城墙垛口啃噬得千疮百孔。青石缝隙里结满暗红的冰棱，在晨曦中泛着妖异的光泽，那是前日伤兵滴落的血渍在低温中凝固而成。赵括勒住通体乌黑的战马"墨云"，这匹北境野马驯化的战骑鼻孔喷出白雾，四蹄不安地刨着冻硬的土地，蹄铁与地面碰撞出的火星转瞬即逝。马鞍上的青铜兽首吞口泛着冷光，兽瞳镶嵌的红玛瑙在风中折射出血色光芒，仿佛在凝视着即将到来的杀戮。
"将军！敌军先锋五千玄甲精骑，正以锥形阵压境！"陈武疾驰而来，马背上的青铜铃铛震落甲胄上的霜花。这位左眼缠着浸血布条的年轻亲卫，右颊新添了道狰狞的抓痕，伤口处凝结的血痂随着呼吸微微颤动——那是前日与秦军斥候肉搏时，被对方狼牙棒上的倒刺撕开的。他递过竹简的手微微发抖，并非恐惧，而是连续三日夜巡导致的神经性痉挛，指节上还残留着擦拭弩机时沾染的黑色铁锈。
赵括展开羊皮舆图，指腹摩挲着雁门峡谷的等高线，舆图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三万赵军早已严阵以待：前排盾兵肩并着肩，榆木盾牌表面新刷的桐油尚未干透，嵌在边缘的青铜钉泛着幽蓝，那是用百步蛇毒浸泡过的痕迹，阳光下隐约可见细密的紫色纹路；后排弩手半跪在结冰的泥地上，三石重弩的机括处缠着浸过牛血的麻绳，据说这样能防止金属部件在低温中脆裂，每个人身旁都放着装满箭矢的牛皮箭篓，箭簇上涂抹着刺鼻的草药汁液。更远处，身着皮袄的火头军正往陶瓮里倾倒烈酒，蒸汽与血腥气在冷空气中交织，准备随时为伤兵消毒。
战鼓轰然响起，牛皮鼓面震落的冰霜在半空飞舞，鼓声中夹杂着秦军的呼号，如同来自地狱的丧钟。秦军的攻势迅猛如潮，玄甲骑兵的马蹄踏碎薄冰，发出密集的脆响，仿佛死神的镰刀正在收割生命。为首的百人队高举铁盾，盾面绘制的玄鸟图腾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暗金色，鸟喙处的红漆早已斑驳，露出底下暗红的锈迹。赵括突然瞳孔骤缩——秦军右翼的马队间距比标准阵型宽出三尺，这细微的破绽暴露了他们暗藏的战术：那里正藏着十二辆可拆卸式弩车，弩臂上的青铜弩牙闪着寒光，如同潜伏的毒蛇。
"王虎！带五百轻骑出击！"赵括摘下腰间令旗，旗面的苍鹰图腾被狂风撕裂一角，露出底下暗红的衬布，"绕后攻击弩车，切记！只扰不攻！"
王虎猛地扯掉颈间的羊毛围巾，露出颈侧未愈的箭伤，伤口周围的皮肤泛着青紫。这位猎户出身的年轻校尉挥舞着长剑，剑穗上系着的红绳是母亲临终前最后的念想，此刻已被血渍浸透。五百骑兵如离弦之箭般冲出，马蹄扬起的雪雾中，秦军的牛角号突然炸响。赵军弩手立即齐射，箭矢破空声与秦军的惨叫声交织，前排骑兵落马的瞬间，后排竟直接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锋，铁蹄下迸溅的血珠在空中凝成细小的冰晶，如同一场血色的流星雨。
赵括握紧父亲留下的佩剑，剑身上"马服君"的刻字硌得掌心生疼。他率领中军压上，剑锋划过秦军咽喉时，温热的血溅在护目镜上，瞬间结成冰碴。混战中，他突然瞥见秦军阵中闪过一道银光——那人骑在通体雪白的战马上，青铜面具上的饕餮纹吞吐着寒光，正是白起麾下的悍将王龁。王龁的铠甲上布满陈旧的剑痕，腰间悬挂的人头串随着战马的颠簸撞击，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随我来！"赵括大喝一声，墨云长嘶着人立而起。王龁的开山斧劈出半人高的雪浪，斧刃擦着赵括耳畔掠过，削断的发丝被气流卷成冰雾。赵括侧身避过，剑尖直取对方咽喉，却被王龁胸前的玄铁护心镜弹开，火星溅在积雪上，瞬间烧出焦黑的孔洞。王龁放声大笑，声音透过青铜面具显得格外阴森："赵括小儿，长平的债，今日该还了！"说罢，手中巨斧舞得虎虎生风，每一次劈砍都带起一阵腥风。
激战正酣时，山谷间突然亮起无数火把，如同一条燃烧的巨蟒蜿蜒而来。秦军的援军如黑色洪流般涌来，最前方的敢死队甚至在盾牌上绑着浸油的麻布，准备发动火攻。赵括冷静地摘下青铜哨子，尖锐的哨声穿透战场的喧嚣："收缩防线！启用备用烽火台！陈武！带十名死士，务必在子时前将战报送到邯郸！"
陈武咬开手指，在羊皮纸上迅速写下血书，字迹歪歪扭扭，鲜血与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部分字句。塞进竹筒时，他望着赵括染血的披风："将军保重！若我回不来，我娘...就托付给您了..."话音未落，一支流矢擦着他耳畔飞过，钉入身后的城墙，箭尾的羽毛还在微微颤动。
夜幕降临时，雁门关已化作修罗场。城墙下堆积的尸体几乎与城头平齐，鲜血混着雪水汇成溪流，沿着城墙的排水孔汩汩流出。赵括站在残破的城墙上，望着远处次第亮起的烽火，寒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声。突然，他听见急促的马蹄声——王虎浑身是血地冲了回来，坐骑右前蹄插着半截箭杆，每跑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血梅花。这位年轻校尉的长剑已经卷刃，却还死死攥着秦军百夫长的首级，那人头盔上的青铜狼首在月光下狰狞可怖，眼眶里的眼珠早已不知去向。
"将军...我们尽力了..."王虎吐出带血的碎牙，嘴角溢出的鲜血混着雪沫滴落在胸前，冻成暗红的冰碴。他的铠甲多处开裂，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伤口，左肩的箭伤还在不断渗血。
赵括按住他颤抖的肩膀，摸到后背黏腻的血渍中还夹杂着碎骨。他突然注意到王虎腰间挂着的铜铃——那是秦军精锐"铁鹰锐士"的信物，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芒，铃身上刻着的秦军徽记沾满了血污。
就在赵军即将力竭之际，北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大地开始微微震颤。月光下，一支打着"赵"字旗号的军队如银龙般杀来，为首将领身披银丝软甲，银色披风在风中翻卷，正是赵国名将李牧。他胯下的"追风"马踏碎冰面，嘶鸣声中，李牧摘下腰间号角吹响，悠长的号声中，一万北境骑兵的战马同时喷响鼻息，马嘴套着的特制铁嚼子发出刺耳的嗡鸣，如同无数只巨蜂振翅。
"赵括将军！让我来会会这群秦狗！"李牧的声音穿透硝烟，他手中的七尺长槊寒光一闪，槊尖挑飞一名秦军骑兵的头盔。北境骑兵的犀牛皮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们手中的弯刀专砍马腿，所到之处，秦军骑兵人仰马翻，惨叫声此起彼伏。一名秦军试图举盾抵挡，却被李牧一槊刺穿盾牌，连同手臂一起钉在地上。
赵括抓住机会，摘下满是血污的头盔，露出被血痂黏住的头发，发丝间还夹杂着几片碎肉："赵国儿郎们！长平之仇，就在今日！"三万赵军齐声怒吼，声浪震落城墙上的冰棱，许多冰棱掉在秦军士兵的脖颈里，瞬间让他们打了个寒颤。混战中，赵括与李牧的战马交错而过，两人同时挥刀，将一名秦军将领斩落马下，那将领的首级飞出数丈，正好落在秦军的军旗上，将"秦"字染得通红。
黎明时分，残阳如血。雁门关前尸横遍野，积雪早已被染成暗红，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赵括蹲下身，抓起一把混着血与雪的泥土，感受着指间的温度，泥土中还夹杂着碎骨和箭簇。一名士兵捧着染血的秦军将旗走来，旗面上的"王"字绣纹已被撕裂，边缘还挂着几块皮肉。陈武浑身浴血地跑来，脸上还沾着未擦净的血迹，他的铠甲破破烂烂，腰间的佩剑只剩下半截："将军！此战斩首秦军三千余，缴获战马八百匹！"
赵括握紧佩剑，望着西方山峦间秦军撤退的烟尘，烟尘中不时传来受伤士兵的哭号。寒风卷着雪花扑来，将他的声音散入苍茫天地："传令下去，搜集秦军甲胄兵器，救治伤兵。把阵亡兄弟的姓名刻在城墙上...秦军不会善罢甘休，赵国的崛起之路，才刚刚开始..."他的声音渐渐被风声吞没，唯有城墙上新刻的名字，在风雪中见证着这场惨烈的战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