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鼻腔里打了个转,顾星遥的盲杖尖停在ICU病房门口。电子钟的滴答声每七秒重叠一次,像极了霍沉砚指挥棒起落的节奏——从城西公墓到霍家老宅地下室,再到基因库的爆炸现场,这具躯体替她挡下的伤害,此刻正通过监测仪的蜂鸣,在白色空间里谱成断续的安魂曲。
“顾小姐,霍先生的情况稳定。”护士的软底鞋擦过地砖,带来金属病历夹的冷硬触感,“不过他坚持要您亲手拆绷带。”
盲杖在床头柜敲出三个短促的音程,指尖触到玻璃花瓶的棱面——里面插着三枝雪松,是她早晨让花店特意保留的枝干,树皮上还留着霍沉砚十岁时刻的“沉”字,那年他说要把星星藏进年轮里。
“疼吗?”绷带拆开的瞬间,顾星遥的指尖掠过他眉骨的新伤,伤处皮肤的温度比掌心低0.3度,像块被月光浸凉的鹅卵石。霍沉砚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却在她触到左肩胛骨旧疤时,喉间溢出几乎不可闻的颤音。
“比你摔碎盲杖那天轻多了。”他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掌心按在自己胸骨,那里的心跳比监测仪快了两拍,“你知道吗?当你在直播里喊出‘小哥哥’,我差点没接住指挥棒。”
记忆突然闪回至直播间的混乱:电流声篡改的琴谱、观众席的哗然、还有他冲进来时西装肩线绷出的锐利角度。顾星遥的指尖滑向他无名指根的茧子,那里有指挥棒留下的凹痕,和她盲杖握把处的弧度分毫不差——原来早在十年前,命运就已将他们的掌纹,刻进同一首复调叙事曲。
“许蔓的父亲,当年在月光财团负责基因实验。”霍沉砚的声音突然低下来,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月光石手链,那是用母亲的婚戒改的,“他篡改了你母亲的诊疗记录,却不知道她偷偷在尿毒症药物里,藏了《月光奏鸣曲》的变调密码。”
顾星遥的盲杖突然点在地板,回声里混着远处电梯的蜂鸣——是七楼的火警通道,那里的地砖比别处低两毫米,和孤儿院旧楼的逃生路线一样。她忽然想起许蔓在公墓说的“月光计划”,那些藏在DNA里的音乐基因,此刻正顺着霍沉砚掌心的纹路,渗进她的血脉。
“你父亲的遗书,最后一句是用盲文写的。”她将额头抵在他锁骨,感受着衬衫下起伏的肌理,“他说,‘沉砚的指挥棒,永远属于小遥的月光’。”
霍沉砚的身体猛地一震,监测仪的蜂鸣突然紊乱。顾星遥听见他扯掉输液管的声响,带着雪松气息的怀抱将她紧紧圈住,指节扣进她后颈的发间,像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琴弦。
“小遥,我害怕。”他的声音埋在她发间,带着十年前火场里未掉的眼泪,“害怕你知道真相后,会发现我根本不是什么守护者,只是个偷走你十年光阴的小偷。”
顾星遥笑了,指尖抚过他后颈的烧伤——那是当年替她挡住坠落梁柱的印记,形状竟与月光财团的七弦琴徽章完全重合。她想起基因库档案里的记录:霍沉砚,男,24岁,孤儿,音乐天赋指数9.7,择偶标准:能读懂指挥棒里的摩尔斯电码。
“你偷的,不过是我藏在盲杖里的星星。”她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咽喉,让他感受声带震动的频率,“而我偷走的,是你藏在日程本里的每个‘孤儿院火灾纪念日’。”
监测仪的蜂鸣渐渐平稳,像钢琴上的延音踏板被缓缓抬起。霍沉砚忽然握住她的手,按在病房的落地窗上,玻璃的凉意混着夜雾的潮,远处的车灯在他们交叠的掌纹上,划出流动的五线谱。
“明天,维也纳国际音乐节的邀请函会送到。”他的拇指擦过她眼角的泪,那滴泪落在玻璃上,恰好补上五线谱中缺失的休止符,“他们想让‘霍太太’演奏《月光奏鸣曲》,却不知道,真正的变奏曲,从我们在火场抓住彼此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
顾星遥的盲杖轻轻敲击玻璃,发出清越的颤音。她知道,在这颤音的深处,藏着霍沉砚没说的秘密:邀请函的烫金花纹里,藏着月光财团的七弦琴徽记,而音乐节的后台,正有人用摩尔斯电码,敲出“小心许蔓”的警告。
“无论前方是掌声还是陷阱。”她将掌心贴在他心脏位置,那里的跳动突然与远处教堂的钟声共振,“我们的指挥棒和盲杖,早已谱好了反击的乐章。就像你父亲在火里写下的密码,就像我母亲在药瓶里藏的旋律——”
霍沉砚的唇突然覆上来,带着雪松与硝烟的气息,像在亲吻一个跨越十年的休止符。顾星遥听见监测仪发出长长的蜂鸣,不是警报,而是某个高音区的持续震颤,就像他们的心跳,终于在谎言与真相的裂缝里,找到了共振的频率。
当护士推门而入时,看见的是这样的场景:失明的女作曲家将头靠在受伤的指挥家肩上,两人交叠的手上,分别握着半支盲杖与半截指挥棒,杖头的月光石与指挥棒顶端的银饰,在月光下拼成完整的七弦琴图案。而心电监护仪的屏幕上,那道起伏的波纹,正像极了《月光奏鸣曲》里最动人的华彩段落。
窗外,乌云散去,月光照亮了病房墙上的日历——4月27日,十年前孤儿院火灾的次日,也是霍沉砚在日程本上用红笔圈了十年的日子。顾星遥忽然明白,所谓命运的变奏曲,从来不是单线条的旋律,而是两个灵魂在黑暗中,用伤痕与信任,共同谱写的、永不终结的复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