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始白,江蓠猛然从梦中惊醒,她撑起身来,回想着梦中父兄相残的那一幕,稍稍平缓的心又怦怦直跳。
江蓠披衣来到原逝屋前,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进去,又把门轻轻阖上。待她转身时,眼前却有一道寒光蓦然闪过,江蓠不禁退靠在门上,不敢向前。
“哥哥,我是江蓠。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只想亲眼看一看,你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原逝收剑入鞘,冷冷道:“让开。”
“你要去哪里?”江蓠见他穿戴整齐,忙道,“我不让,爹好不容易把你带回来,我不能让你走。”
“你拦不住我,让开。”
江蓠展开双臂挡在门上,央求道:“哥哥,我求求你别走,我再也不骗你,再也不惹你生气,你别走行不行?”
“我说最后一遍,让开。”
江蓠摇头道:“我不让,除非你答应和我去见爹。”
原逝点住江蓠的穴道,放下剑后横抱起江蓠,把她放在床上。光线透窗而入,朦胧中可见有两行清泪从江蓠眼角滑落,原逝伸手轻轻拭去,并为她盖好被子,异常温柔道:“蓠儿,你保重。”
江蓠说不出话来,见原逝拿剑离开,只能心中默念:“哥哥,小心。”
门开了,原逝却停住脚步,眉头紧皱,神色哀伤。
“不要再抛下我,好不好?”箫儿含泪道,“至少不要再对我不辞而别。”
“箫儿,你还有爷爷,我不想你为难,我更不想你跟着我受苦受累。”
“那你可是想让我日夜为你担惊受怕?”
“我……”
“我说过要回去照顾爷爷他们,我不会忘记。但现在,我想陪着你,无论你去哪里,我都想陪着你。如果,你真心不想留我在身边,那么别忘了,我在相思洲等你。”
不知为何,箫儿的话总是让人无法拒绝,原逝牵住她的手道:“箫儿,不许再为我流泪,只要我还活着,再不会把你抛下。”
泪水滑过脸颊,箫儿一笑嫣然。
等原逝和箫儿走出秦宅时,流霜和飞镜一跃至原逝面前,她二人连着三匹马已在此候了整整一夜。
“公子。”二人齐声道。
“流霜、飞镜,你二人先行回月沉宫,告诉母亲,我晚几日便回去。”
“若宫主问起缘由,属下该如何作答?”流霜问道。
原逝向流霜递过一封信道:“我已在信中说明,你只需把它交给母亲。”
“是,属下遵命。”流霜道。
见原逝带着箫儿驾马远去,流霜道:“飞镜,你去跟着公子,我回去见宫主。”
飞镜一脸诧异道:“流霜,你可不是这么答应公子的。”
“我不放心,你若不肯跟着,那便带着信回去见宫主。”
“信还是你拿着吧,只是万一被公子发现……”
“公子还能伤你不成?你自诩精于易容,何不在乔装打扮时多换几张脸。”
飞镜“哦”了一声,便纵身上马,去追原逝。
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总之过了很久很久,终于有人走进屋来,等那人走到床边,江蓠只觉收回的泪又要从眼中溢出。
原劭庭解开江蓠的穴道,心疼地问:“蓠儿,你有没有事?”
“爹,哥哥带着箫儿姐姐走了,我留不住他。”
“他要走爹不会强留,可他不该如此对你。”
“我不要紧,爹你快去把他们追回来。”
听到此,虞居远和虞舟羡亦走进屋内,虞居远“哎呀”一声:“大哥,昨晚你到底有没有和江煜说清楚,那孩子到底有没有听明白?”
原劭庭苦笑道:“这么多年的怨恨,一朝一夕间岂能化解。”
“那依大哥看,这事该怎么办?”
“居远,我有一事相求。”
虞居远忙道:“你我兄弟,不说求不说谢,我岂有不答应的。”
“我想让蓠儿去微云山庄借住一段时日。”
谁也没想到原劭庭会做出这样异常的决定,这决定必是一场生离,或许在最坏的情况下,还会变成死别。江蓠抱住原劭庭道:“爹,你这是什么意思?蓠儿不要离开你,不要。”
原劭庭轻轻拍了拍江蓠的后背:“爹有些事要办,把你留在这里爹不放心,你去虞叔父那儿住,等把事情处理好,爹就去接你。”
“爹,蓠儿不会胡闹的,你带上蓠儿好不好?”
“蓠儿听话。”原劭庭看向虞居远道,“这丫头被我惯出一身的毛病,若有任性之处,居远你多担待些。”
虞居远道:“大哥哪里的话,我和夫人必定会尽心尽力照顾蓠儿。不知大哥想何日动身?”
“今日。”
江蓠心知此事已无回旋余地,伸出手指道:“爹爹,我们拉钩,你一定要去接蓠儿回家的。”
原劭庭笑道:“你也要答应爹,没有叔父允许,绝不可擅自离开山庄半步。”
江蓠道:“一言为定。”
阳秦城外,秋风清尘,去微云山庄的车马已不见踪迹。良久,原劭庭转身对季衡子道:“那孩子竟把箫儿也带走了,我实在愧对老爷子。”
季衡子笑道:“没想到啊,箫儿竟会看上那小子,还敢和他‘私奔’,我一把老骨头,管不了了,还是趁早回去找宋老头泛舟喝酒来得逍遥自在。”季衡子说时不忘拍了两下腰间的酒葫芦,听声音,葫芦里应是装满了美酒。
“此处离渡口不远,我送老爷子过去。”
“偶相逢,出不辞。”季衡子笑吟,“酒醒还醉醉还醒,一笑人间今古。”
季衡子已只身向寄梅渡,越走越远。
微云山庄所在之处既无名山也无大泽,极目四望,唯有一座种满了银杏树的小山丘与庄子后墙相通。山是微云山庄的山,小山上有亭有潭,待深秋时节银杏飘黄,亦是绝美的风景。江蓠初次来到微云山庄时,青青树叶正开始染上秋色。
江蓠是昨日到的微云山庄,这日下午,她端了一盅枸杞莲子羹来到舟羡房中,不巧的是,舟羡并不在里面。
“原姑娘,少庄主在后山练剑呢。”庄里的老仆笑道。
“后山?我可以去那里吗?”
“那是咱们的山,原姑娘若能把这羹给送过去,少庄主想必会非常开心。”
“多谢爷爷。”
“原姑娘切莫和老奴客气,想当年,你的父亲可是把这当自个儿家一样。”老仆笑得愈发和蔼。
没多久的工夫,江蓠便到了山上。“叔父,我不知你也在,我再去拿一碗来。”江蓠见到虞居远,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虞居远笑道:“不必了,叔父正打算回去。舟羡,你陪蓠儿散散心。”说完,便走下山去。
“舟羡哥哥,叔母做的莲子羹,可香甜了。”
舟羡细细咽下一口,笑道:“娘好久没做了,看来我是沾了你的光。”
江蓠随手拿起亭中石桌上放着的剑谱,翻看了几页,说道:“《云山摛锦》,这些小人真好玩儿,他们使出的剑招是不是很厉害?”
舟羡道:“是很厉害,你想不想学?”
“我不想学,不然我早让爹教我了。”江蓠把剑谱放回桌上,眼神却渐渐黯淡,沉沉道,“我哥哥是不是要去春秋王陵?他究竟想去做什么?我还能再见到他吗?”自原逝走后,这些问题一直萦绕在江蓠心头,今日她终于忍不住开口相问。
舟羡微微皱眉道:“你别担心,其实在我们离开阳秦那日,趁着你收拾行李,我去找了顾知乐。”
“你找他做什么?”
“我想要王陵的地图,可我又不敢问世伯要,便只好去找顾知乐。可惜他也没有,不过他要我十日之内去浮林城缥缈阁找他。”
“缥缈阁是什么地方?”
“和摇佩楼差不多吧。”
“哼,顾知乐这个混蛋,他怎能叫你去那种地方!”
舟羡忙道:“江蓠你放心,那里的女人,我绝不会多看她们一眼。”
“那你是想多看两眼、三眼,还是千眼万眼?”
舟羡抱住江蓠道:“胡说,我眼里只有你。”
“那你可真是瞎得古怪,这瞎眼毛病也不知道能不能治。”江蓠笑了笑,又敛起黛眉道,“我不仅会担心爹和哥哥,我也会担心你,你可以不去找哥哥的。”
舟羡捧起江蓠的脸,缓缓覆上她的朱唇,温柔之中还有一丝丝无法自持的贪婪。“不过是去找人,我不会有事的,等世伯来接你,我还要请求他成全我们呢。”
江蓠双颊绯红:“你是打算不让我回家了吗?”
舟羡略带几分戏谑道:“成亲之日,若是我的新娘不在娘家,那她是想叫我去何处迎娶呢?”
“谁要你来迎娶,我爹才不会答应呢。”江蓠从舟羡怀里挣脱,故作气恼道,“叔父一走,你便欺负我,我这就去告诉他。”说时转身便要跑下山去。
舟羡由身后抱住江蓠道:“江蓠,你看那边,太阳快落山了。”
迎着夕阳,天上一阵大雁冉冉飞过,江蓠倚在舟羡怀里微笑道:“这里好美。”
“嗯,好美。”
舟羡转眼静静地看着江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