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城医院的消毒水气味钻进鼻腔，宋婉婷盯着检查单上"阳性"两个字，耳边嗡嗡作响。走廊上传来护士推车的轱辘声，远处婴儿的啼哭声忽高忽低，像一把钝刀来回锯着她的神经。
"六周左右。"女医生推了推眼镜，"胎儿发育正常，但你有轻微贫血，需要补充营养。"
宋婉婷机械地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腹部。前世的小军是在冬天怀上的，而现在才九月初...时间线提前了整整三个月。
"要现在通知你爱人吗？"医生递给她一本《孕期指南》，封面上印着 smiling 的孕妇剪影，"门口有公用电话。"
"他...在外地学习。"宋婉婷勉强扯出笑容，将检查单折成小块塞进钱包夹层。那里已经有一张孙莉的B超单复印件——上周林大山派人跟踪拍到的，显示胎儿七周大小。
走出医院大门，九月的阳光依然毒辣。宋婉婷站在梧桐树荫下，摸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在最新一页写下：
23. 怀孕6周（9月8日确认）
24. 孙莉怀孕7周（8月30日B超）
两个日期并列在一起，像两个对峙的士兵。按照这个时间推算，赵建国几乎是在得知孙莉怀孕的同时，与她同房导致了这次怀孕...宋婉婷胃里翻涌起一阵恶心。
"宋姐！"
李梅骑着自行车在她面前急刹，车筐里装着几捆青菜："真是你！怎么来医院了？不舒服？"
宋婉婷下意识捂住包："例行体检。"她转移话题，"买菜去？"
"是啊，老方今晚回来。"李梅拍拍车把，突然压低声音，"听说孙莉请假保胎了，医务室都在传孩子父亲是..."她做了个口型，分明是"赵"字。
宋婉婷心跳漏了半拍。消息传得这么快？看来林大山安排的人已经开始散布风声了。
"谁知道呢。"她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我正要去服务社，一起吗？"
服务社里人头攒动，宋婉婷买了些红枣和核桃——都是孕期该吃的补品。结账时，她"不小心"将检查单掉在了地上，正好被排在她后面的技术员小刘捡到。
"哎呀，恭喜啊！"小刘大声嚷嚷，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赵建国知道了吗？"
宋婉婷佯装慌乱地抢回检查单，脸颊飞起两团红晕："还没...想给他个惊喜。"她声音压得极低，但足够让旁边几个家属听见。
走出服务社，她知道不用等到晚上，这个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家属院。李梅推着自行车跟在她身边，欲言又止。
"宋姐..."她终于忍不住，"孙莉那个...你不担心吗？"
宋婉婷停下脚步，阳光透过梧桐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有什么好担心的？"她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是赵建国手贴在她腹部、笑容灿烂的合影，"建国一直想要个孩子。"
照片是昨晚拍的，当时赵建国喝了她加了安眠药的茶，睡得死沉。她用三脚架自拍后，又握着他的手摆拍了几张。这种小把戏，前世孙莉常用来证明她们"情同姐妹"。
李梅瞪大眼睛："你们...和好了？"
"本来也没什么矛盾。"宋婉婷微笑，"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
回到家，宋婉婷立即行动起来。她将早就准备好的婴儿袜、育儿书摆在显眼位置，还在门上贴了张"准妈妈注意事项"清单。做完这些，她取出录音笔，开始记录：
"9月8日，确认怀孕。赵建国今晚回来，预计会因孙莉的事大发雷霆。我需要利用怀孕的消息转移他的注意力..."
录音笔是林大山给的最新款，只有火柴盒大小，却可以连续录音八小时。她将它别在内衣暗袋里，外面套上宽松的毛衣，完全看不出痕迹。
傍晚六点，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准时响起。宋婉婷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四菜一汤——全是赵建国爱吃的。她特意穿了件淡粉色孕妇装，头发松松地挽起，露出白皙的脖颈。
"你还有脸做饭？"赵建国摔上门，脸色铁青，"现在全厂区都知道你到处宣扬孙莉的闲话了！"
宋婉婷眨了眨眼，泪水瞬间盈满眼眶："我...我只是太高兴了..."她颤抖着手从兜里掏出检查单，"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
赵建国一把抓过检查单，表情从愤怒变成震惊，又迅速转为复杂的喜悦："你...怀孕了？"
"六周。"宋婉婷低头抚摸平坦的小腹，"就是上个月你去临江前那晚..."
这个时间点选得恰到好处。赵建国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所谓的"学习轮训"根本是谎言，实际上去的是孙莉家所在的城市。
"太好了！"他突然抱住她，力道大得让她肋骨生疼，"我要当爸爸了！"
宋婉婷将脸埋在他肩头，嗅到了淡淡的茉莉香水味。她强忍恶心，轻声啜泣："我还以为...你会因为孙莉的事怪我..."
"胡说什么！"赵建国松开她，表情严肃，"我和孙莉就是普通同事关系。"他顿了顿，"那些传言...你别往心里去。"
戏演得差不多了。宋婉婷擦干眼泪，拉着他坐下："先吃饭吧，我特意炖了你爱的排骨汤。"
饭桌上，赵建国反常地殷勤，不断给她夹菜添汤。宋婉婷小口喝着汤，观察着他眼中闪烁的算计——这个孩子来得突然，打乱了他和孙莉的计划。
"对了，"赵建国状似无意地问，"你去哪家医院检查的？"
"梅城医院。"宋婉婷微笑，"李医生人很好，说会特别关照我。"这是谎言，她今天看的是王医生，但李医生是孙莉父亲的老部下。
赵建国筷子顿了一下："李医生年纪大了，还是换个年轻医生吧。"他给她夹了块鱼肉，"孙莉...我是说医务室的小张，他嫂子在妇产科，技术很好。"
宋婉婷差点笑出声。这么快就想安排他们的人监控她的孕情？她假装思考了一下："也好，不过我想先去计生处报备一下。"
"计生处？"赵建国的筷子戳到了碗底，发出刺耳的声响。
"嗯，上次厂里开会，林副主任说职工怀孕要第一时间报备，方便调整工作。"宋婉婷抚摸着小腹，"我现在负责的档案整理工作，接触太多灰尘对胎儿不好..."
这是她精心设计的陷阱。赵建国若想对她的孕期做手脚，就必须通过计生处这一关。而林大山，正是他最忌惮的人。
赵建国的表情精彩极了，像打翻的调色盘。他低头扒了几口饭，突然抬头："明天我陪你去。"
"好啊。"宋婉婷甜甜地笑，心里清楚他是要去探林大山的口风。
晚饭后，赵建国主动洗碗，还烧了热水给她泡脚。宋婉婷坐在床边，看着他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试水温，恍惚间想起恋爱时他也曾这样温柔过。
"水温合适吗？"他抬头问，眼神柔软得像变了个人。
宋婉婷点点头，突然一阵鼻酸。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该多好...如果赵建国真的爱她，如果这个孩子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她迅速掐灭这软弱的念头。前世的教训还不够吗？
赵建国的手掌覆上她的小腿，轻轻按摩："婉婷，之前是我不好..."他的声音低沉诚恳，"以后我会多陪你和孩子。"
宋婉婷强忍抽回腿的冲动，任由他的手指在皮肤上游走。录音笔贴着她的肋骨，忠实记录着每一句虚伪的甜言蜜语。
夜深时，赵建国罕见地搂着她入睡。宋婉婷背对着他，睁眼到天明。凌晨三点，她感觉到他悄悄起身，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
宋婉婷数到一百，才光着脚跟出去。赵建国正在阳台打电话，声音压得极低："...怀上了...必须重新计划...药不能用太猛的..."
夜风将他的只言片语送入她耳中。宋婉婷退回卧室，从枕头下取出另一个录音机——这是她白天藏在窗帘后的，早已开始工作。
第二天一早，赵建国果然穿戴整齐要陪她去计生处。宋婉婷特意选了件显腰身的连衣裙，让微凸的小腹更加明显。
机关大楼庄严肃穆，走廊上悬挂着历年工人们大生产的照片。林大山的办公室在三楼尽头，路过的人都放轻脚步。
"宋同志。"林大山起身相迎，目光在她腹部停留了一秒，"赵建国也来了？"
赵建国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林厂长，我爱人怀孕了，来报备一下。"
林大山示意他们坐下，公事公办地取出登记表："几个月了？在哪家医院建档？"
宋婉婷注意到，当她说出"梅城医院王医生"时，赵建国明显松了口气——他大概以为她真的会按他说的换医生。
"考虑到宋同志的身体状况，"林大山在表格上写着什么，"厂里决定调整她的工作内容。"他抬头直视赵建国，"档案室灰尘大，改派她做文书校对，主要在办公室完成。"
赵建国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这...太照顾她了。"
"宋婉婷是我们厂优秀的职工，也是家属，她怀孕是大事。"林大山的声音不容置疑，"家庭稳定对生产建设很重要。"
这句话像一把软刀子，戳得赵建国坐立不安。离开林大山的办公室时，他脸色阴晴不定，完全没注意到宋婉婷嘴角转瞬即逝的笑意。
林大山这一手太高明了——既保护了她的安全，又暗示赵建国组织上在关注他的家庭情况。在即将评优晋升的关键时刻，赵建国绝不敢轻举妄动。
接下来的日子，宋婉婷的"孕态"越来越明显。她开始在公共场合频繁抚摸小腹，说话时刻意放柔声音，甚至当着其他家属的面缝制婴儿衣服。这些表演效果显著——不出半月，整个厂区都知道赵建国要当爸爸了，而孙莉则成了破坏婚姻的嫌疑对象。
十月初的一个雨天，宋婉婷在服务社"偶遇"了孙莉。对方穿着宽松的连衣裙，小腹平坦得可疑，脸色苍白如纸。
"婉婷姐..."孙莉强撑笑容，目光却死死盯着她的肚子，"听说你怀孕了？恭喜啊。"
宋婉婷故意挺了挺已经微微隆起的腹部："四个多月了。"她故作关切，"你身体还好吗？听说你请假了？"
孙莉的手指绞紧了购物袋："有点贫血..."她突然压低声音，"婉婷姐，有些话我想单独跟你说。"
宋婉婷瞥了眼不远处的李梅，对方立刻会意地走过来："宋姐，陈主任找你呢。"
"改天吧。"宋婉婷拍拍孙莉的手，触感冰凉如蛇，"对了，建国说好久没见你了，周末来家里吃饭吧。"
孙莉的脸色瞬间惨白。宋婉婷知道为什么——赵建国已经三周没去见孙莉了，每次都用"组织上盯得紧"当借口。
回家的路上，李梅忧心忡忡："你真要请孙莉来家？她现在...不太稳定。"
"怕什么？"宋婉婷轻笑，"建国会'好好招待'她的。"
周末的家宴堪称一场精彩戏剧。孙莉穿了件高领毛衣，却遮不住脖子上未消的淤青——看来她和赵建国的"谈判"并不愉快。赵建国全程紧绷，像个提线木儡般给两个女人夹菜倒水。
"莉莉，多吃点。"宋婉婷将最大的一块鱼夹到孙莉碗里，"你现在可是两个人呢。"
筷子掉地的声音清脆刺耳。孙莉弯腰去捡，起身时眼眶通红："我...我流产了..."
饭厅里死一般寂静。赵建国的筷子停在半空，一块红烧肉掉在桌布上，晕开一片油渍。
"什么时候的事？"宋婉婷"关切"地问。
"上周..."孙莉的眼泪砸进饭碗，"医生说...是胚胎发育不良..."
宋婉婷在心里冷笑。前世她也曾"胚胎发育不良"流产过一次，就在喝了孙莉送的补汤之后。现在轮到孙莉尝尝这滋味了——虽然这次流产很可能是赵建国施压的结果。
"太可惜了。"宋婉婷叹息，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建国，你说是不是？"
赵建国的喉结上下滚动："...嗯。"
这顿饭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送孙莉出门时，宋婉婷"好心"地塞给她一包红枣："养好身体，以后还有机会。"她意有所指地补充，"建国常说，血缘才是最牢固的纽带，对吧？"
孙莉的背影踉跄了一下，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宋婉婷关上门，发现赵建国正死死盯着她的肚子，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
"怎么了？"她柔声问。
赵建国突然单膝跪地，将耳朵贴在她腹部："我听听孩子..."他的声音沙哑，"一定要是个儿子..."
宋婉婷的手指插入他的发间，动作轻柔如爱抚，眼神却冰冷如霜。是的，赵建国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
这个孩子，将成为她最有力的护身符。
夜深人静，宋婉婷取出藏在米缸里的证据盒，将最新收集的资料一一归档：孙莉的流产证明复印件、赵建国与孙莉争吵的录音、还有她从赵建国抽屉里找到的一张字条——"孩子不能留，会影响晋升"。
最后，她取出B超照片，轻轻贴在日记本上。照片里的小生命还只是个模糊的小点，却已经改变了整个战局。
"宝宝，"她对着空气轻语，声音温柔得可怕，"妈妈会保护好你，也会让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付出代价。"
窗外，秋雨淅沥，仿佛在回应她的誓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