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分别二十年了,不知道邱月现在会怎样看我。不管她现在对我是爱还是恨,这次我都要见她一面,哪怕是偷偷看上一眼也好,以解二十年来的思念之苦。
第二天早晨,火车到达长春之前,我把春花送给我的鸡腿、花生米和啤酒全部装到胃里。下火车后没有找饭店吃早饭,直奔母校,没想到正赶上交通高峰,公交车简直就像蜗牛在爬,急得我像热锅上的蚂蚁。公交车总算开到了母校附近的公交车站。下车以后,在母校的大门外我却停下脚步,迟迟不肯进去,我觉得无颜面对我的老师和同学。可是一想到正在上大学的儿子和春花期待的目光,最后我还是硬着头皮迈进了母校的大门。
我向门卫打听郝运来是否还在母校工作,门卫告诉我郝运来现在是新闻系的副教授。得知郝运来还在母校工作,我急忙来到新闻系办公楼,进去一打听,原来郝运来正在给学生上课,十点来钟才能下课。暂时没有什么事做,可我并没有去探望当年给我们授课的那些老师,而是信步走在校园里,二十年前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仿佛看到邱月正朝我走来。当我走到教学楼附近时,听到楼里传来了下课铃声。我急忙返回新闻系教师办公室。
这时郝运来已经回来,一见是我,先是感到非常惊讶,然后走过来,和我拥抱在一起,说道:“谷秋实,你小子真够可以的!这么多年杳无音信,找个漂亮媳妇,把老同学都忘了,也太重色轻友了!好几次同学聚会我们都无法与你取得联系。怎么样,这些年混得不错吧?”
“别提了,和你郝运来比起来,我的运气糟透了,现在我都无颜见江东父老!”我惭愧地说。
“你这是从何说起?听江海波说你岳父是江城一家大型国营工厂的党委书记,地厅级干部,你在岳父手下工作,肯定是前途无量。”
“那是老皇历了,现在哥们走麦城了。”我苦笑了一下说。
“你现在怎么了?”郝运来问。
我简单地向郝运来介绍了这些年来的经历和目前的处境,最后说道:“我这次回来,原来只是想看望一下父母,然后出去找工作。前几天我和小时候的伙伴试着用煤矿排放的煤泥制作蜂窝煤。我想,如果能试验成功,我就办个蜂窝煤厂,不到外地找工作了,可是试验没成功。我记得上大学的时候,在咱们班的一个同学家里看见过蜂窝煤,当时我还挺感兴趣。我这次来长春就是向你打听一下咱们班留在长春的同学都在哪个单位,有没有在报社或杂志社工作的,如果有,我请他们帮我打听一下哪里有蜂窝厂,我想去考察取经。”
“你这是老皇历了。”郝运来说。“现在长春市老百姓都用电和液化气炒菜做饭,没听说市区还有烧蜂窝煤的。就算长春还有蜂窝煤厂,现在是市场经济,处处讲竞争,人家也未必肯让你进厂参观学习。”
郝运来的话像一瓢冷水浇到了我头上,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
“你别着急,天无绝人之路。”郝运来说。“你去找找邱月,也许她能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找谁?找邱月?”郝运来的话让我非常吃惊。
“别跟我说你连邱月是谁都想不起来了。咱们班的同学,你忘了谁,我估计你也不会忘记邱月。”我听得出来郝运来话里有话,他在暗示我和邱月当年的事。”
“我怎么能忘了老同学呢?”我不想在郝运来面前再提我和邱月之间不堪回首的往事。
“你和邱月仅仅是老同学关系吗?”郝运来问。
“就算我们过去不仅仅是老同学,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你还是言归正传,告诉我为什么邱月能帮上我。”我急切地想知道邱月与蜂窝煤有什么关系。
郝运来接着说道:“好,那咱们就言归正传。邱月的侄儿今年考入了咱们学校,前几天邱月来看望她侄儿时到我这里坐了一会儿,我记得当时她还问过我知不知道你的消息和联系方式。”
“邱月向你打听我的消息?”我有点不太相信。“这不太可能!”
“信不信由你。”郝运来说。“等你见到她时,你自己去问有没有这么回事。”
“咱们不说这个好不好,继续说正题。”我说。
郝运来接着说道:“我记得邱月好像说过她哥哥在煤炭研究所工作,是研究煤炭深加工的。我看你还是找找邱月,看他哥哥能不能帮你想想办法。我给她打个电话,让她过来,咱们一起吃午饭。”说完郝运来拿起电话机的听筒,拨了个电话号码。
我心情既激动又有点紧张,期待着电话里能传来邱月的声音,可是没人接,我非常失望地看着郝运来放下了听筒。
“不知道为什么她手机没开机。”郝运来说。“咱俩好多年没见了,找个地方喝一杯。”
早晨在火车上我只啃了两个鸡腿,早已经饿了,所以我也没客气,跟着郝运来来到校外的一家饭馆。
郝运来点了两个菜以后,我不让他再点了,他又点了两个,要了两啤酒。我们一喝酒一边聊,老同学二十年没见了,除了回首大学时代的往事,我们又各自讲了二十年来的经历。郝运来留校以后一直从事教学工作,从助教晋升为讲师,不久前又晋升为副教授,老婆是我们下一届的校友,有个女儿也在上大学。这二十年他可谓是一帆风顺,诸事顺遂,让人羡慕。听了我这二十年来的经历以后,郝运来不住地为我扼腕叹息。
后来他问我:“当初你和邱月为什么分手?”
我把我和邱月分手的经过讲了一遍。
郝运来说道:“你当时真是吃饱了撑的。开什么玩笑不好,和她开那样的玩笑?两个人还没有把话说开,你又匆匆忙忙地另结新欢。你今天的遭遇完全是你自找的。你知道吧,毕业后不久有一次我和系主任闲聊,他说如果不是上边点名要把你分配到江城,你就留校了。”
“都怪我一时冲动干了傻事,现在肠子悔青了也没有用了。”我苦笑了下,端起酒杯和郝运来碰了一下杯,一口喝下半杯。放下酒杯后我问:“你知道邱月的详细情况吗?”
“我和她只在同学聚会上见过几次面,平时没事不联系,对她的情况知道得不多。她毕业后一直在《关东文摘》杂志社当编辑,老公在开公司。”
“你把她工作单位地址和电话号码告诉我,一会儿我去找她碰碰运气,看她能不能帮我解决试验中遇到的困难。”
“你们俩当初要是不分手,你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说完郝运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本通讯录和一支圆珠笔,他从通讯录里扯下一张纸,把邱月工作单位的地址、电话号码,还有她本人的手机号码抄到那张纸上,交给我。接着又说道,“我现在联系不上她,下午我还有事,不能陪你了,你自己去找她吧。”
吃完饭郝运来回了学校。我在来到公交车站。等车时我拿出郝运来给我的纸条,心想,怎么会这么凑巧,邱月能帮我?虽然求邱月帮忙是去见她的一个很好的借口,可是万一她还在记恨我,不肯帮忙怎么办?到现在我仍然记得我和邱月最后一次谈话时她看我的眼神,目光里充满了怨恨。如果只是见见她,不管她怎样对我,只要见到她,我就达到了目的,可是求她帮忙,她要是不理我,我可一点儿辙也没有。
虽然从柞树沟动身时我非常希望这次来长春能见到邱月,可是现在却没有了见她的勇气。公交车来了,因为犹豫不决,我也没有上车,反而到马路对面坐上方向相反的公交车,来到离母校不远的南湖公园,在湖边的堤坝上找个长椅坐下,想静下心来,给自己打打气。
望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我回想起二十多年前和邱月相处的日子。当年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向邱月倾述了对她的爱慕之情,并发誓要爱她一辈子,可是最后又是我违背了诺言,与一个远在南方、而且并不十分了解的女子结了婚,以至于断送了即将到手的幸福,落魄到今天这种地步。现在我还有什么脸面去求她?
成双成对的青年人在湖中划着小船,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们的今天也曾是我的昨天,但愿他们不要迷失了自己,二十年后脸上仍然洋溢着今天这样的笑容。
几个大学生在岸边的树阴下看书。看着正聚精会神地学习的年轻学子们,我想起了天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学费和生活费问题困扰他,使他无法安心地学习。这时我又想起了春花去火车站送我时那期待的眼神。为了上大学的儿子,为了童年的伙伴,不能再顾及脸面了,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去找邱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