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钢琴的铜弦在后台低频震动,像极了十年前火场里梁柱断裂前的嗡鸣。顾星遥的指尖贴着琴键边缘游走,触感突然被一道突兀的折痕划破——有人在她熟记的琴谱上粘贴了砂纸,粗糙的颗粒感硌得指腹渗出血珠。
“星遥?”霍沉砚的脚步声在三英尺外顿住,皮鞋跟碾过地毯时带起的纤维摩擦声里,混着极轻的纸张脆响。顾星遥瞬间明白,他踩到了那张匿名纸条。
指挥棒金属尾端敲击地面的节奏突然紊乱,如同心脏漏跳的节拍。顾星遥看不见霍沉砚此刻的表情,却能通过空气里骤然冷凝的雪松气息,感知到他正盯着纸条上的盲文——那行字像根细针扎进视网膜,十年前父亲在火场废墟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突然在脑海中炸开:“保护好小遥,别让她知道真相。”
“这是......”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不重要。”顾星遥打断他,指尖按在被砂纸破坏的琴键上,冰凉的琴键混着血珠的温热,“该上场了。”她摸索着扯下丝质手套,将渗血的指腹按在谱架上,盲杖精准勾住琴凳拖曳的声响,在寂静的休息室里格外刺耳。
演奏厅的穹顶挑高十二米,顾星遥踏上舞台时,高跟鞋与大理石的撞击声被扩音器放大成命运的叩问。三千个座位的呼吸声汇聚成低频的海,她却在黑暗中“看”见了霍沉砚的位置——他站在乐池右侧,指挥棒尾端的钻石徽记在追光下划出银弧,像极了火场里男孩递来的那截断琴键。
《月光奏鸣曲》的前奏响起时,顾星遥突然听见耳麦里传来电流的兹拉声。与沙龙会相同的频率,却比上次多出了诡异的混响,像是有人在她的记忆里插入了不属于这段旋律的杂音。第一乐章的分解和弦进行到第四小节,左手无名指突然按错琴键——被砂纸磨损的指尖传来剧痛,让她瞬间失了准头。
台下响起零星的窃笑。顾星遥咬住舌尖,强迫自己忽略指尖的刺痛,凭肌肉记忆继续演奏。可到了展开部,耳麦里的电流声突然变成清晰的翻页声,有人正在实时替换她的琴谱!那些通过盲文熟记的音符正在她脑海中扭曲,如同被雨水洇开的墨字,渐渐模糊成一片混沌。
冷汗浸透后背时,指挥棒敲击乐池的节奏突然响起。霍沉砚用每分钟60拍的速度,敲出《月光奏鸣曲》原始谱面的节拍,每一下都精准落在她即将出错的前零点五秒。这是他们在别墅琴房偷偷练习过的默契——当世界对她的音乐说谎时,他会用身体为她重建正确的乐谱。
顾星遥的指尖追上他的节奏,破损的指腹在琴键上留下淡红的印记,却让旋律有了血肉的温度。她突然想起地下室那本带血的琴谱,扉页上“沉砚”二字的笔锋,与此刻指挥棒起落的弧度惊人相似。十年前火场里,男孩哼唱的旋律为什么与霍沉砚的指挥节奏完全重合?难道那些被她当作幻觉的记忆,从来都是真实的共振?
乐章进入高潮时,耳麦里的电流声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女声录音:“霍沉砚的父亲霍明修,就是十年前孤儿院纵火案的凶手。”冰冷的话语在空旷的演奏厅回荡,像块重石砸进琴房的蓄水池,惊起的涟漪让所有乐手的演奏集体走调。
顾星遥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听见霍沉砚的脚步声冲上舞台。他的呼吸拂过她僵硬的肩膀,带着灼热的颤意:“别信。”三个字混着钢琴内部余震的嗡鸣,钻进她的耳蜗,却比任何谎言都更让人心惊——因为他没有否认。
台下爆发雷鸣般的议论,顾星遥却在混乱中捕捉到某个熟悉的香调——玫瑰香水,导师的味道。她突然想起毕业典礼那天,导师保险柜上的指纹锁,与霍家老宅地下室的密码锁,有着相同的齿轮转动声。原来早在十年前,阴谋的齿轮就已开始转动,而她和霍沉砚,不过是被命运串在同一根琴弦上的两个音符。
“继续弹。”霍沉砚的指挥棒顶住她后腰,像当年火场里推着她奔跑的手掌,“用你的音乐告诉他们,真相不在别人嘴里,在琴键上。”
顾星遥深吸一口气,指尖落下时却不再是《月光奏鸣曲》,而是她在地下室根据残谱改编的变奏曲。混乱的音符在琴键上碰撞,却渐渐拼出火场里男孩哼唱的旋律——那是霍沉砚父亲生前最爱的《平安夜》,也是十年前他在浓烟中为她哼出的生命节拍。
当最后一个音符在穹顶消散,顾星遥摸到霍沉砚递来的手帕,上面绣着的“沉”字袖扣硌着她的掌心。台下的议论声突然静止,因为所有人都看见,她的血珠沿着琴键汇成五线谱形状,而霍沉砚正用指挥棒尾端的钻石,在那滩血迹上划出一个永不闭合的休止符。
“这首曲子,”她的声音穿过麦克风,震得音箱发出蜂鸣,“叫《火吻》。”盲杖重重顿在舞台中央,惊起的回声里,她听见霍沉砚压抑的吸气——这个名字,正是他父亲骨灰盒上的刻字。
后台突然传来纸张撕裂的脆响,顾星遥知道,那是霍沉砚在撕毁那张匿名纸条。但她掌心的刺痛提醒着,有些伤口,早在十年前就已刻进灵魂的琴谱,等待两个错位的音符,在命运的交响中,重新校准成爱的和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