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暴雨敲打着厂区档案室的铁皮屋顶,像无数细小的鼓点。宋婉婷借着台灯的光,仔细核对文艺汇演的报销单据。这场演出已经过去两周,但后续工作远未结束——特别是当她发现孙莉的演出服报销金额异常高昂时。
"三百二十元?"她轻声念出数字,手指在算盘上快速拨动。这相当于她三个月的工资。翻开发票背面,供货单位印章模糊不清,只有一个"上海"字样依稀可辨。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就在这短暂的光亮中,宋婉婷瞥见档案柜底层抽屉露出一角相纸。她蹲下身,发现那是一沓被刻意藏起来的照片——去年的文艺汇演留念。
最上面一张集体照里,孙莉穿着与今年几乎同款的红色连衣裙,站在赵建国身边。而本该出现在这个位置的自己,却被挤到了最边缘。照片背面用圆珠笔写着日期:1986年8月15日。
宋婉婷的指尖微微发抖。这个日期她记得太清楚了——当时她因急性阑尾炎住院,赵建国却说有紧急训练不能陪护。现在看来,他穿着便服出现在了汇演现场,手臂还亲密地搂着孙莉的腰。
她快速翻看其他照片。在第三张照片里,赵建国和孙莉站在礼堂后门,孙莉正踮脚为他整理领带,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照片角落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十七分——远在汇演结束之后。
"找到什么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宋婉婷差点扔掉照片。林大山站在门口,雨水从他的裤子边缘滴落,在脚边形成一小片水洼。
"去年的汇演照片。"她镇定地将照片放回抽屉,"核对今年的服装费用时想参考一下。"
林大山走近几步,雨水和皮革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瞥了眼那张合影,浓眉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孙厂长的千金很上镜。"
宋婉婷听出了弦外之音。她故意叹息:"是啊,去年我生病没能参加,建国还特意来看了演出呢。"她指着照片上的赵建国,"你看,他连工作服都没穿,说是怕我担心他耽误工作。"
林大山接过照片,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有意思。"他指着照片角落的一个模糊人影,"认识这个人吗?"
宋婉婷凑近看,那是个穿白大褂的男子,正在背景处与什么人交谈。虽然只拍到侧脸,但那副金丝边眼镜很眼熟——医务室的张医生。
"是张医生吧?"她假装不确定地说。
林大山没有回答,而是从公文包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汇演药品管理报告,需要打字存档。"他意味深长地补充,"特别是氯丙嗪使用记录那部分。"
宋婉婷接过信封,沉甸甸的。当她回到座位准备查看内容时,发现信封里除了文件,还有一张小纸条:
"今晚七点,医务室后门。带伞。"
雨水顺着她的脖颈滑入衣领,冰凉刺骨。宋婉婷站在医务室后门的梧桐树下,手里紧握着那把黑色折叠伞。远处传来脚步声,她抬头看见林大山穿着便装走来,深蓝色雨衣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高大。
"跟我来。"
他们穿过一条狭窄的小路,来到医务室侧面的一个小平房。林大山掏出钥匙开门时,宋婉婷注意到门牌上写着"器械储藏室"。
"这里是?"
"临时借用的。"林大山打开灯,室内堆满各种医疗设备,中间的空桌上放着一台显微镜和几个试剂瓶,"化验你收集的粉末。
宋婉婷从内衣暗袋取出那个小纸包:"在这里。"她犹豫了一下,"为什么帮我?"
林大山调试显微镜的手停顿了一秒:"三年前,有个女职工突发精神病。"他的声音低沉,"她是我发小的妹妹,出事前曾经提到过'红色连衣裙'和'药'。"
宋婉婷倒吸一口冷气。孙莉今年和去年都穿了红色连衣裙演出,而那个女职工..."
她叫什么名字?"
"周晓梅。"林大山将粉末样本滴在载玻片上,"她是财务处的会计,曾经发现过一批物资账目有问题。"
宋婉婷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太巧合了——她父亲也曾是这里财务室的会计,十年前"意外"坠楼身亡,留下一本残缺的账本。而宋婉婷愿意追随赵建国来梅城,也有父亲的原因。当年父亲的离世突然而蹊跷,母亲带着宋婉婷离开梅城讨生活,直至认识赵建国。宋婉婷听说他来自梅城,立刻卸下了防备,义无反顾地返回梅城,既有对赵建国的爱,也有对父亲的留念。
显微镜下,白色粉末呈现出独特的晶体结构。林大山加入几滴试剂,液体立刻变成深紫色。
"三唑仑,强效镇静剂。"他声音冰冷,"与周晓梅血液检测结果一致。"
宋婉婷腿一软,扶住了桌沿。前世她被诊断为"精神异常"前,孙莉也曾给她吃过"维生素"。"我需要更多证据。"她听见自己说,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赵建国和孙莉...他们早有预谋。"
林大山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袋:"周晓梅的病例复印件。她提到过'穿工服的男人'和'茉莉香味'。"
茉莉香味。
宋婉婷想起孙莉身上永远浓郁的茉莉香水味。她接过文件袋,手指触到一张照片——周晓梅穿着黑色波点的连衣裙,笑容灿烂如花。照片日期是1979年5月,三个月后她就"突发精神病"被送进了疗养院。
"她现在..."
"第二年冬天去世了。"林大山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官方说法是心力衰竭。"
雨声渐大,敲打着铁皮屋顶。宋婉婷突然意识到,她卷入的不只是一场婚姻背叛,而是一张精心编织多年的黑暗网络。
离开医务室时,林大山递给她一把小钥匙:"后勤处3号柜,有你想看的东西。"他的眼睛在雨中显得格外深邃,"小心张医生,他是孙莉的表哥,纺织厂孙厂长的外甥。"
这个信息像闪电般劈开迷雾。难怪孙莉能轻易拿到管制药物,难怪张医生会配合她...
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赵建国不在,桌上留了张字条说跟书记在开会。宋婉婷冷笑一声——书记明明还在北京学习。她取出藏在缝纫机下的笔记本,添上最新发现:
20. 孙莉与张医生是表兄妹
21. 三唑仑与周晓梅案关联
22. 去年汇演赵建国撒谎
写完这些,她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向卧室。赵建国的衣服整齐地挂在衣柜里,她仔细检查每件衣服的每个口袋,在裤袋里摸到一张纸条:"老地方等你,药已备好。——莉"
字迹娟秀,纸上还残留着茉莉香水味。宋婉婷将纸条拍照后原样放回,然后开始搜寻更多证据。床头柜抽屉里多了一盒避孕套——他们结婚五年来从未用过这个。衣柜深处有个鞋盒,里面赫然是几封情书和一张孙莉的半裸照,背面日期是1983年夏天,那时她和赵建国才刚刚相识!
最令她震惊的是,鞋盒底部还有一张泛黄的B超单,患者姓名是孙莉,日期是去年四月——就在她和赵建国结婚纪念日前一周。诊断结果栏赫然写着"早孕6周",但旁边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叉,还有潦草的"已处理"三个字。
宋婉婷的手不住发抖。如果孙莉当时怀孕了,孩子是赵建国的?为什么要"处理"掉?她突然想起自己去年九月曾经意外流产...当时孙莉天天来家里照顾她,还特意炖各种补汤。
胃部一阵绞痛。宋婉婷冲进卫生间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镜子里的女人双眼通红,像只濒死的兽。她掬起一捧冷水泼在脸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证据。她需要更多证据。
第二天一早,宋婉婷提前两小时到达办公室。后勤处3号柜就在一楼拐角,周围空无一人。
她颤抖着插入钥匙,柜门吱呀打开——里面是一摞发黄的账本,最上面那本贴着"1979年财务处"标签。
翻开账本,她很快发现了几处异常:同年同月同日的两笔记录,墨水颜色深浅不一;某些签名笔迹明显被模仿过;还有几页被整页撕掉的痕迹。在最后一页,她发现了父亲熟悉的字迹——"核对不符,已报王处长"。
这是父亲的笔迹!宋婉婷的心脏狂跳。王处长是父亲当年的直属上级,在父亲"意外"坠楼后三个月内就安置去了其他地方。
她继续翻找,在一堆杂物下面发现了一个小录音机。按下播放键,先是刺耳的杂音,然后是一个女声颤抖地说:"...红色裙子...药...救我..."接着是男人的声音:"...处理干净..."录音戛然而止。那个女声,应该就是周晓梅。而男声...宋婉婷反复听了几遍,脊背发凉——虽然模糊,但那语调与赵建国有七分相似。
"宋姐?你怎么在这?"李梅的声音吓得她差点摔了录音机。
宋婉婷迅速关上柜门,强作镇定地转身:"找去年的文艺汇演记录。"
"哦,那个在二楼档案室。"李梅疑惑地看了眼她手中的钥匙,"你怎么有3号柜的钥匙?那里都是些废旧物资。"
宋婉婷将钥匙藏进口袋:"陈主任让我找点旧横幅。"她转移话题,"你这么早来?"
"方志强出早操去了,我在家也没事。"李梅突然压低声音,"听说孙莉请假了,好像是食物中毒。"
食物中毒?宋婉婷第一反应就是孙莉在装病,又想起那瓶被调包的水。看来孙莉确实打算下药害她,否则不会这么借口食物中毒来逃避跟她的接触。
上午十点,政治部突然来人检查档案室的药品管理记录。带队的正是林大山,他公事公办地要求查看所有药品领取登记。宋婉婷配合地提供文件,两人目光交汇时,林大山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中午休息时,宋婉婷借口去医务室拿感冒药,想探探孙莉的情况。医务室里只有张医生一人,见到她时明显紧张起来,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烁不定。
"孙莉不在?"宋婉婷故意问,"听说她病了。"
张医生推了推眼镜:"她请假回老家了。"说完转身取药,白大褂后摆沾着些许泥土,像是刚去过什么地方。
宋婉婷注意到药柜最上层锁着一个金属盒,上面贴着"特殊药品"标签。正当她想靠近查看时,张医生突然转身,手中的药瓶差点撞到她。
"你的感冒药。"他语气生硬,"一天三次。"
药瓶上的标签是手写的,字迹潦草。宋婉婷道谢后离开,却在拐角处将药丸倒入手帕包好——她绝不会再吃任何医务室给的药。
下午三点,一个爆炸性消息传遍整个工厂:保卫处在突击检查中,发现医务室大量管制药品去向不明,张医生被停职审查。而更令人震惊的是,搜查他宿舍时,发现了一个上锁的铁盒,里面装着几封孙莉写的信,详细记录了给多人下药的过程!
宋婉婷坐在打字机前,手指机械地敲击键盘,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林大山的行动比她想象的还要快、还要狠。现在孙莉和张医生都暂时被牵制住,给了她喘息的空间。
下班时,陈教导员叫住她:"小宋,林副主任推荐你负责整理全厂区旧档案。"他递给她一张调令,"明天开始,每天上午去档案处报到。"
这意外的安排让宋婉婷心跳加速。档案室...那里会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回到家,赵建国反常地做好了晚饭。红烧鱼的香气充满屋子,桌上甚至摆着一瓶橘子汽水——她最喜欢的饮料。"听说你要调去档案处帮忙?"他夹了块鱼肚放到她碗里,声音温柔得诡异,"林副主任很赏识你啊。"
宋婉婷的筷子停在半空。消息传得这么快?她不动声色地喝了口汽水:"临时帮忙而已。"
"也好。"赵建国突然握住她的手,"我正想跟你说,厂里可能要派我去临江县学习轮训半年。"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腕,"那边条件艰苦,就不带你了。
"学习轮训?宋婉婷立刻想起那张B超单上的日期——去年赵建国也去过"学习轮训",正好是孙莉怀孕的时间段。
"什么时候走?"她强忍着抽回手的冲动。
"下个月。"赵建国眼神闪烁,"这期间莉莉会常来看你,有什么需要就跟她说。"
宋婉婷差点捏断筷子。原来如此——调虎离山。他离开后,孙莉就能更方便地对她下手。
"真贴心。"她挤出一个微笑,"不过李梅说了会陪我住。"
赵建国的笑容僵了一瞬:"...那挺好。"
晚饭后,赵建国主动洗碗。宋婉婷借口头疼早早回房,从枕头下取出录音机——这是她上周买的,藏在客厅花瓶里已经录下了刚才的对话。
倒带重听,赵建国那句"莉莉会常来看你"说得极其自然,仿佛早已排练多次。而提到"学习轮训"时,背景音里有轻微的纸张摩擦声——他可能在撒谎。
夜深人静,宋婉婷悄悄起身,检查赵建国的公文包。在一堆文件中,她发现了一张住宿发票,开票日期是上周六——那天他说去加班。发票上的宾馆名字很眼熟,就在孙莉家附近。
更令人震惊的是,包内层藏着一张医院预约单:孙莉的名字,妇产科,预约时间是明天上午十点。检查项目栏赫然写着"早孕确认"。
宋婉婷的手抖得几乎拿不稳纸张。她迅速拍照后放回原处,回到床上时浑身冰冷。前世的时间线正在重演——赵建国和孙莉的奸情、怀孕、然后...她被诊断为精神病失去一切。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第二天清晨,宋婉婷比平时早一小时出门。她先去了梅城医院妇产科,以"咨询妇科检查"为由,与值班护士攀谈起来。
"对了,我有个朋友叫孙莉,她今天上午有预约。"她故作随意地问,"十点的号,不知道要等多久?"
护士翻看登记本:"孙莉?没有十点的预约啊。"她指着九点半那一行,"这不是吗?张医生特意打过招呼的。"
宋婉婷道谢后离开,立刻赶往档案处。昨天他们约好了此时碰面。当宋婉婷赶到时,林大山已经在那里等她,桌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查到了些东西。"他直接切入主题,推过一个文件夹,"赵建国去年的学习轮训是假的,实际上当时他被派去参加的是厂区后勤干部培训。"
宋婉婷翻开文件,赫然看到一张合影——赵建国与孙莉父亲站在一起,背景是某度假村。照片日期正是去年他声称去临江的时间。
"还有这个。"林大山取出一盘磁带,"周晓梅案发前最后通话的完整录音。"录音比昨天在3号柜听到的更长。除了周晓梅的求救,后面还有清晰的男声:"...按计划进行...药放双倍...宋卫国那本账..."最后是孙莉的声音:"...放心,都安排好了..."
宋婉婷如坠冰窟。这已经不仅是出轨,而是一桩精心策划的犯罪!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取出昨晚拍的照片:"孙莉可能又怀孕了。"
林大山审视着医院预约单,眼神锐利如刀:"今天上午?"
"九点半。"宋婉婷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现在八点四十,"我想去确认一下。"
"太危险。"林大山站起身,"我派人去。你留在这里继续整理档案,特别是这部分。"他指向一个标着"1979-1981"的箱子,"里面有你要的答案。"
林大山离开后,宋婉婷打开那个尘封已久的档案箱。最上面是一份事故报告:1979年7月15日,财务处会计宋卫国从办公楼坠亡,认定为"意外失足"。但现场照片显示,父亲坠楼的窗户把手上有明显的撬痕。
下面一份文件更令人震惊:父亲死前三天提交的举报信副本,指控孙厂长(孙莉父亲)和几名工厂领导合谋侵吞国有物资。举报信最后写着:"证据详见账本第47-49页"——而那几页恰好被撕掉了。
宋婉婷的眼泪砸在发黄的纸张上。父亲不是意外死亡,他是被谋杀的!而这一切,很可能与赵建国和孙莉的阴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中午十二点,林大山回来了,脸色凝重:"确认了,孙莉怀孕七周。"他递给宋婉婷一张模糊的B超照片,"更关键的是,张医生被捕后供认,去年孙莉确实怀过孕,但被迫流产了——因为胎儿发育异常。"
宋婉婷想起鞋盒里那张B超单上的"已处理"三个字,胃部一阵绞痛:"是谁的孩子?"
"他没明说,但提到了不能影响前途'。"林大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丈夫的先进材料上周刚被提交。"
一切突然明朗起来。去年孙莉怀孕威胁到赵建国的晋升,所以他们选择流产。而现在,他们决定彻底清除障碍——宋婉婷自己。
"我需要时间收集更多证据。"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冷静得可怕,"在他们动手之前。"
林大山点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盒子:"录音笔,最新型号。"他演示了使用方法,"小心,这不是游戏。"
宋婉婷接过录音笔,金属外壳冰凉刺骨。她知道林大山说的对——这不再是一场关于婚姻的战争,而是一场生死较量。
走出机关大楼时,夕阳如血。宋婉婷摸着手袋里的录音笔和父亲的事故报告,内心无比平静。明天赵建国就要去"临江县"了,今晚一定会有所行动。
而她,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