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宽阔的练武场上铺着细密的青砖。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俊朗少年手持红缨长枪,手腕轻转间挽出几朵漂亮的枪花。他掂了掂手中的兵器,唇角扬起一抹满意的弧度,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不远处的连廊下,一位身着湖蓝色锦袍的翩翩公子款步而来。他眉目如画,与练武场上的少年有七分相似,却多了几分沉稳的气度。腰间悬着的羊脂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弘瑜。"贺弘瑾停在廊柱旁,声音清越如泉,"方才下人来报,安阳王妃与舒二姑娘已经启程了。你倒好,还在这里耍枪,莫不是存心要躲着人家姑娘?"
贺弘瑜闻声回首,随手将红缨枪往兵器架上一抛,长枪稳稳落入架中,发出"铮"的一声清响。他三两步走到兄长跟前,耳尖微红:"兄长可别冤枉人,我这不是在等着迎接贵客么。"说着,不自觉地整了整方才因练武而有些凌乱的衣袖。
贺弘瑾见状轻笑,伸手替弟弟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既如此,还不快去换身衣裳?这满头大汗的,可别唐突了佳人。"
"哪里出汗了,这大冷天的,不过随手活动几下罢了。"贺弘瑜不自在地扭了扭肩膀,冬日里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心里难得泛起几分忐忑——不知舒什羽可还记得他。
贺弘瑾瞧他这副模样,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母亲特意为你备的见面礼,可带在身上了?"
"带着呢。"贺弘瑜点点头,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胸前衣襟。那里藏着一个精巧的锦盒,盒中是一支羊脂白玉雕成的木兰花簪,簪头花蕊处嵌着颗米粒大小的东珠,正是京城最有名的玉匠耗时半月所制。
贺弘瑾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指尖拂过他锦袍上细密的云纹,温声劝道:"莫要紧张。那舒二姑娘既已看过你的画像还愿前来,可见是满意的。"檐下的冰棱滴落一滴水珠,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微的声响。
贺弘瑜闻言耳尖更红,低头盯着自己腰间的玉佩,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若连我这样的她都瞧不上..."话未说完,白玉佩上的流苏已被他无意识地绕在指间打了三个转。
"你啊..."贺弘瑾摇头失笑,伸手替他理了理被红缨枪带歪的衣领,"收敛些罢。如今的闺秀们,最不喜的就是轻浮孟浪的公子哥儿。"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弟弟腰间晃动的玉佩,"不过这支木兰玉簪倒是挑得用心。"
"那是自然,当年在荆州时,她总爱簪着那支木兰花簪四处游玩。"贺弘瑜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总能遇见她......只是不知,她可还记得我。"
贺弘瑾轻笑着摇头:"记不记得又何妨?当初你还以为此生无缘再见,如今不仅重逢,还是门当户对的姻缘。"
这其中缘由,他这个做兄长的再清楚不过。当年他正在京城备考,弘瑜随父亲去荆州访友,一去便是三月有余。直到他高中贡士的喜讯传到荆州,父子二人才启程返京。
回京后,弘瑜整日魂不守舍,后来又屡次撺掇父亲再去荆州。他察觉有异,几番追问才知,原来弟弟在荆州遇见了一位姑娘。
"不过是个商贾之女,母亲断不会应允。"他当时这般劝说,好不容易才让弟弟打消了念头。
谁曾想,前些时日在楚颐县主的生辰宴上,竟又见到了那位姑娘。一打听才知,竟是尚书府的二小姐,还有个贵为王妃的长姐。这桩姻缘,可把母亲欢喜坏了。
"说得也是......"贺弘瑜唇角微扬,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我们终究是有缘分的。"记忆里那个簪着木兰花、在荆州街巷间翩然走过的身影,此刻又鲜活地浮现在眼前,让他的心尖都跟着柔软了几分。
贺弘瑾看着弟弟眉目舒展的模样,不由莞尔:"走吧,我陪你去迎一迎。"
兄弟二人并肩穿过庭院。冬日的阳光透过光秃的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贺弘瑜不自觉地摸了摸怀中的锦盒,脚步却比往日轻快了许多。远处隐约传来马车驶近的声响,让他的心跳也跟着快了几分。
大雪覆盖的街道上,一辆青帷马车缓缓驶来,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响。云珊轻轻叩了叩窗棂:"王妃,二小姐,衡阳公主府快到了。"
舒什羽闻言深深吸了口气,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又消散。她攥紧了手中的暖炉,指节微微发白。
"莫要紧张,"舒什锦替她拢了拢狐裘,"若是不合眼缘,京中才俊多的是。"
"我不是害怕,"舒什羽摇摇头,眉心微蹙,"只是总觉得画上那人似曾相识......"
"许是在楚颐县主的生辰宴上见过?"舒什锦轻描淡写地提点道。
"他也去了?"舒什羽猛地抬头,发间的步摇轻轻晃动。
舒什锦失笑:"楚颐县主那般家世,衡阳长公主自然满意。她家二公子岂会错过这等场合?"
"哼!"舒什羽突然别过脸去,"朝三暮四之徒。"
舒什锦挑眉:"这话好没道理。人家又未定亲,多相看几家姑娘有何不可?"
见妹妹又哼了一声不作答,舒什锦正要再劝,马车却已稳稳停住。她警告地捏了捏舒什羽的手,低声道:"待会可不许使小性子。"说罢,掀开车帘率先下了马车。寒风卷着雪粒扑面而来,她不由得紧了紧斗篷,抬头望向公主府朱红色的大门。
早已等候许久的管家连忙热切的迎了上来,在积雪中踩出一串急促的脚印。他躬身行礼时,胡须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老奴给王妃请安,这大雪天的,您二位可算到了。"说话间,目光不着痕迹地往舒什锦身后撇了一眼。
只见那绯红斗篷里裹着个瓷娃娃似的姑娘,发间一支红梅步摇衬得小脸莹白如玉。他忙又行礼:"这位定是舒二小姐了,长公主早吩咐备好了暖阁,就等着您二位呢。"
雪忽然下得密了,簌簌落在舒什羽的睫毛上。她正要抬手去拂,忽听得府内传来一阵清越的笑语声。透过纷扬的雪幕,隐约可见几个身影正往这边走来,为首的少年一袭青竹色锦袍,衣袂翻飞间露出内里雪白的狐裘滚边,腰间一枚白玉佩在行动间温润生光。
管家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笑得眼尾堆起褶子:"巧了不是,二公子听说贵客到,特意来接了。"
舒什羽闻言一怔,那抹青色身影在雪中格外醒目,他腰间的玉佩让她恍惚间与记忆里荆州城那个总在茶楼窗边执卷的少年重合。她下意识攥紧了斗篷边缘,指节微微发白。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