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层的入口并非传送魔法阵之类的，而是简单的一扇门，与方行在黄泉路上所见大相径庭。
门构建简陋，破烂的门沿长有青苔，可门上的枯木纹理映照了它的岁月。但这样的一扇门镶嵌在石壁里，建在高不见峰的悬崖峭壁上，若不是方行能感受到来自门中溢出的恶灵质，他也没办法找到这第十七层的入口，更别说存在于黄泉中的孤魂野鬼，他们大多是无法感知第十七层溢出的恶灵质，更何况第十六层本就是一个繁若蜂巢的迷宫。
它屹立在峭壁之上，在等人推开它。
在由灵质构成的世界中，灵体是无法操纵这里的基础灵质，唯独方行不同。他并非是纯灵质构建的灵体，而是一个拥有血肉之躯的人，具备储存灵质的容器，他甚至可以踩踏在任何由灵质构成的物质上，譬如说这里的空气。
他调动四周溢出的恶灵质，浮在半空中。
那轮残缺的血月还浮在方行顶上，仿佛下一刻就会坠落，血月落下的红光强烈无比，足以掩盖方行的踪迹和巨石壁上的门。
他轻推门，走了进去。
门内有一条幽长的隧道，隧道的尽头有不断往下的阶梯。阶梯在漆黑的深洞里若隐若现，必须动用构建世界的灵质才会变得真实，否则这些阶梯根本无法踩踏，只是诱人的幻影。
黑洞通往哪里？方行不知道。但他能感受到黑洞里的恶灵质在往外喷涌，如一口极深的井，越往井里去，水越凉。
他没犹豫，踩上阶梯，默数着自己走下的圈数，当数到第九百九十九圈时，他才走到底端。
这时，他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愣愣地站在深井底下抬头上望。他好似望见了一片天——一片因为初春而变得湛蓝、清澈的天空，天空里有巨榕树枝遮蔽的光线，有人世间的尘埃与风音。
他继续往里走，四面八方全是隧道，却只有一条是充满了恶灵质。他沿着恶灵质的流动方向前行，路途不曾遇见阻拦，就像是知道他要来，早为他驱除好路上的阻碍。如果非要说有一个人在帮他的话，那这个人应该就是掌管黄泉的王“阎罗”。
*
他进入了被血光笼罩的第十七层。
从地底喷涌的岩浆将大地腐蚀得光怪陆离，灼热的高温将水流蒸发，钢铁融化般的液体在深浅不一的沟渠里淌，时而湍急、时而缓慢、时而平常，是为三途。
三途川，分为三股：急流，寓意人之一生，且行且极，为之恶；缓流，寓意人之一生，善待他人，为之善；平流，寓意人之一生，平叙且凡，为之凡。
三流终归一处，汇成一河，名曰三途，汇入黄泉。
河边停泊有一只小船，与方行在乌江乘的那只船相似，甚至还要狭小一些，简陋一些。他坐上去，顺着三川途的流势一直漂泊了下去。
他行去了很远，已经见不到岸。
岩浆里的火焰在四周爆发，湛蓝色的雷电在闪烁，漆黑的天空开始下起了红色的雨，雨一点点坠落，在木板上摔成粉末。这些并非是雨，而是一颗颗红色的血晶落下，它们大多在半空中被蒸发。
这是最为极端的一层，一冰一热，一雨一霰，一雾一胀。
前行不远后，那些笼罩在周围的黑雾渐渐散开。
顿时，一座宏大伟岸的青铜宫殿显露出来，它浮在岩浆的最上方。铁锁链搭建的短木桥与青铜殿的入口相衔接，锁链在风中摇晃，变得危险且可怕。唯独最中央的青铜宫殿不受影响，静静地浮着。
宫殿旁有身穿盔甲却无身形的将士在列队巡逻，他们并不在意方行的出现，或许是他并未靠近的原因。
“轰隆——”剧烈的声音回荡在三途川上。
青铜宫殿大门缓缓打开，一名通体漆黑与另一名浑身泛白的人走了出来，他们的面色阴暗且可怕，带有高帽，遮脚的长衣和肤色一样。
二人身形一动，幻影闪烁，吐息间便来到方行面前。
一身泛白的人平静地瞧他，那双黑碌碌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他先是打量了一会儿，才朝他稍稍欠身，轻声：“阎王和判官已等候您多时了。”
“好，劳烦二位了。”
他面前出现的二“人”应是传闻中的黑白无常。
说话的人是白无常，他的颈脖间挂着生冷的铁锁链，一身惨白色的长袍紧裹着身躯，他的脸是粉白的、眉发是银白色的，只有眼眶里的珠子是漆黑的，也是他最有神的地方，可他与民间传闻所述有所不同，至少他没有伸得极长的舌头，据说他的舌头会勾住人的颈脖，也没有若蛛网般恐怖的灿白长发，至于黑无常，他总是冷着脸，守在白无常一旁，颜色恰好与白无常相反，尤其是那双洁白若玉棋的眼眸，与他对视，仿佛会被摄去魂魄。
“朋友，跟我来。”
白无常操着一口流利的现代语，不像守门将与孟婆他们，可方行总觉得听着别扭。
一路前去，巡逻的护卫未阻扰，甚至还需对黑白无常行礼。
路过时，方行发现青铜大殿璧上雕刻着奇怪的符文与特殊的壁画，好像在简述什么故事，不过也有许多模糊斑驳的地方。
阎罗殿的牌匾落在大殿顶上，无数的长白纱挂在悬梁，殿外采用青、黄、白构成主要色，用其它色彩作搭配。殿内则是装满了被白纱布包裹的惨死躯体，他们被支在十字架上，任由鲜血把纱布染得通红，那些都是饱受折磨的魂灵，不过这是他们罪有应得的，只有在人间作恶多端、罪不可恕时才会被判在第十七层，受尽十殿酷刑。
“阎罗殿分为十处，为十殿阎罗实施十殿酷刑的区域。”白无常解释。
“对应的是人间流传的十位阎罗吗？”方行问。
白无常轻笑：“是的。十殿阎罗分别掌管着十之罪，对触犯十之罪的灵魂施以刑罚，他们统一由阎王大人掌管，因为他们本就是阎罗的十个分身。”
“阎罗还能分身？”方行从未听说过灵体还能分离。
“当然能。人的灵魂决定了品质，同样，不同的品质由不同的灵魂部分掌控，所以当你对灵质的掌控足够细微时，你就会能将构成灵魂的不同灵质一点点分离出来，由它们组成新的自己。”
“那边是望乡石，是奖励那些在黄泉中表现优异的灵体。阎罗允许它们通过望乡石探查生前血脉族亲的生活近况。”白无常突然指向另一边，“左边的是碧落黄泉，十七层的第十七泉。”
方行顺着方向望向一旁汩汩喷涌的岩浆，那里的岩浆凝出旋涡，中心却是浑黄的泉水。令人奇怪的是，黄泉泡在岩浆里并不会蒸发。
“第十七泉是唯一能够镇住魔神的封印，不过已经被你解开了。”黑无常的话语冰冷无比，缓缓响起在方行耳旁，“当你的血滴在黄泉第十七泉的中心时，最后一把钥匙会咬合上命运的齿轮。那一刻，他的封印开始松动，恶灵质化作的岩浆逐渐渗出来，以极快地速度将阎罗殿吞没，用以封印的黄泉水很快会被蒸发。你来之前也看到了吧？三途川上已经没有泉水，只剩下滚烫的岩浆，随着黄泉的消逝，封印也会越来越弱，直到它被暴怒的路西法冲破。”
“这是第一道封印，也是最强的封印，一旦破开，剩下的封印也不过是暂时的拖延罢了。”
方行的神情变得凝重无比。这一切因他而起，那么一切都需要由他结束，才能有始有终。
“好了，别说他了。他签订契约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呢。”白无常笑眯眯地说，黑无常则面色更冷。
“就你懂得体谅别人？！”黑无常怒骂。
白无常没理会他，继续对方行说：“这跟你没关系，毕竟你打开十八层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有一句话说得极好，‘不知者无罪’。我们很快就要到了，你也不要太紧张。”
他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方行，却倒映不出他的身影。
“我想问几个问题。”方行突然说。
白无常略显惊讶：“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我们二人能答的自然答。”
方行盯着不远处的第十七泉，征征地出神：“封印一旦打开，还能再关上吗？”
白无常先是惊诧，后才笑出声来：“封印一旦开启，就无法关上哟。”
“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没有任何办法。”白无常笑说
可一旁阴冷的黑无常却否认：“只有一种办法。还有，你一天天少笑，阴阳怪气的，让我心里瘆得慌，本来这行业就见不得光，每日提心吊胆的，还要看你这张臭脸，总是在笑，笑得简直让鬼也心里发毛。”他倒是凶起了白无常。
白无常也不生气，仿佛对这种情况已经司空见惯：“另外一种方法是不可能的。”
“哼！找到创造世界的神不就好了，魔神本就是神的儿子，让他父亲来好好教导儿子一番不就完事了。”黑无常又一次否决。
“神？”方行心中猛地一惊，疑问，“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神吗？”
“在历史和传说中，神的确存在。侏罗纪龙族的覆灭不就是神的手笔吗？最先的守护者之一王就是想违背神的旨意，结果惹怒了神，被他裁决了，不过神毕竟没有下死手，让他苟活了下来，好保留守护者该有的权利和义务。”黑无常反讽道。
“侏罗纪之王？”
方行只知道三贤者和《圣经》的部分内容，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研读这些枯燥无味的书籍。
“王是龙族被神创造时，神的最强缔造物。他有掌控法则的神力，不过他已经死了。”
方行似乎是想到了谁，那个名字立刻脱口而出：“是秋康吗？”
“不！他不是神的创造物，他只是王的继承者。”
“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方行对秋康身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与他相遇的一幕幕，更是毫无头绪。
“你来的时候见到了那个洞吗？那就是秋康觉醒时造成的。”
黑无常说起方行经过门时所见的那口通天的洞，它通往一抹蓝天，那是人间没错。
“他强行打开了人间与黄泉的缺口，将……”黑无常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白无常一声呵斥打断，“闭上你的嘴！这不是你能说的！”
白无常总是挂着笑的脸忽然冷了下来，那是比起黑无常更为渗人、阴冷的神色，仿佛空气都凝上了寒霜。黑无常难得的没有反驳，安安静静地闭上嘴。
“秋康身上发生的事情我们都是从阎王大人那里听来的，毕竟上面的事，我们知道的并不多，具体有哪些事情，还需要你亲自去和阎王交谈。”白无常简单地结束了关于秋康的对话，“关于神明，所有的说法都是虚妄。我们守在这里，执行我们的义务，却从未见过神，更未听说过神的出现，我们只知道黄泉第十八层下住着一个强大的恶魔，我们不能让他出来，这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神使呢？”方行凝声。
“神使我们也从未见过。神者倒是见过一些，他们是天堂里的普通天使，会定时来观察黄泉里的魔神封印。至于大天使米迦勒，我们也从未听神者们提起过，所以神使的存在，我们也不清楚。即便他们存在，也不会管人间的事，毕竟人间只是世界的一小部分而已，这里对于宇宙而言也就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星球，只不过这里恰好处在封印魔神的入口，所以他们才会偶尔关注。”白无常似乎是在感叹他们的渺小，“就算魔神出世，神使也会阻止他对天发起进攻，毕竟他们兄弟俩的实力相近。天启更是他们逃不过的宿命，可在那场战争里，地球必定会在爆炸中毁灭，人类的一切文明都会消失。”
的确。人间不过是天与黄泉的一部分衔接，如果魔神出世，这里必定会成为战场，到那时人间将会生灵涂炭，神使和魔神都不会在意这些无力生物的死活，最多只有他们自感危机而已。
“人应该是神最喜欢的创造物之一，他应该不会让人类轻易毁灭，神使应该也不会。”
“你觉得写在书上的有多少是可信的？抢了他们父亲的爱，你觉得他们还会喜欢你？”白无常无奈地笑。
方行沉吟：“那……”
“到了。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去阎王大人，我们知道的终究很少。”
白无常笑着指面前忽然出现的青铜大门，这才是通往阎罗殿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