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器的蜂鸣像根生锈的琴弦，在螺旋楼梯间切割出锐利的颤音。顾星遥的盲杖尖端敲在花岗岩台阶上，每一步都数着霍沉砚皮鞋落地的节奏——他在她前方三步，衣摆带起的风里混着焦糊味，那是从地下室飘上来的、记忆里火场的余韵。
“别下来。”他的声音在金属门后闷响，带着电子锁解码的滴滴声。顾星遥摸到楼梯扶手的雕花，月桂叶图腾在掌心凸起，与霍家徽章完全一致。当第三道密码锁“咔嗒”开启时，她突然加快脚步，盲杖准确勾住他后脚跟。
铁门轰然推开的瞬间，腐木与霉菌的气息扑面而来。顾星遥的指尖划过门框，摸到凹凸不平的烧痕——和她记忆中孤儿院仓库的木门如出一辙。霍沉砚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他温热的手掌扣住她手腕，却被她反手按住脉搏：“这里的空气...有雪松味。”
地下室的灯亮了。老式吊灯在蛛网间摇晃，将顾星遥的影子投在左侧墙壁上——那里挂着幅半焦的油画，少女失明的眼睛蒙着白纱，裙角绣着与她琴谱相同的月光纹路。她的盲杖“当啷”落地：“这是...我的画像。”
“是我母亲画的。”霍沉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齿轮转动般的涩哑。顾星遥转身，听见衣物摩擦的窸窣，他正摘下西装外套，露出左臂上蜿蜒的烧伤疤痕——从肩窝到肘弯，扭曲的纹路像段未完成的五线谱。“她临终前说，二十年前在孤儿院见过一个会弹《平安夜》的盲眼女孩。”
地砖上有水渍的脚步声。顾星遥顺着声音摸向中央的保险柜，指尖触到冰凉的铜制密码盘，上面刻着十二平均律的音程符号。当她的拇指碾过F调标记时，保险柜突然发出蜂鸣，霍沉砚抢在她之前扣住转盘：“有些东西，你还没准备好面对。”
“是十年前的火灾报告？”她的指尖划过他按住转盘的指节，那里有与她相同的琴弦割伤，“还是你父亲的尸检报告？”地下室的回音放大了他的吸气声，顾星遥突然想起母亲诊疗单上的“铊中毒”，与霍父尸检报告相同的毒药成分，此刻正在她口袋里发烫。
保险柜“咔嗒”弹开一条缝。霍沉砚的手劲突然松了，顾星遥趁机翻开铁门，纸页的霉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最上层是本烧焦的琴谱，扉页上“沉砚”二字的焦痕里，嵌着半枚带血的指纹——和她颈后胎记的形状一模一样。
“小遥！”霍沉砚的惊呼被翻页声打断。顾星遥摸到第二份文件，封面上凸印的盲文让她浑身血液逆流——那是孤儿院的死亡名单，“顾小星”三个字被红笔圈住，死亡时间正是火灾当晚。而名单最下方，“霍沉砚”的名字后标注着：“重度吸入性损伤，右耳鼓膜穿孔”。
“所以你表妹说的‘给小星扫墓’...”她的喉间像卡着根琴弦，“是你伪造了我的死亡证明？”地下室的吊灯突然闪烁，在她视网膜上投下无数浮动的光斑，明明是失明者，却在此刻“看”见了十年前的火场——男孩背着她穿过浓烟，用身体挡住坠落的房梁，自己的右耳正在滴血。
霍沉砚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按在保险柜最底层的金属盒上。盒盖掀开的刹那，冷硬的金属质感传来，顾星遥的指尖触到个圆形物件，边缘刻着细密的琴键纹路——那是枚怀表，表盖内侧嵌着半颗钻石，切割面折射的月光，正是《月光奏鸣曲》的首段旋律。
“这是你父亲的？”她摸到表盖内侧的刻字：“致我的小月亮——1995年平安夜”。霍沉砚的呼吸喷在她额角，带着压抑的颤音：“那年你六岁，在孤儿院圣诞晚会上弹错了三个音符。我躲在幕布后数着，发现你总在降E调时摸手腕的疤痕。”
顾星遥猛然抽手。记忆如潮水涌来：火灾前的平安夜，她在孤儿院里弹钢琴，总有个男孩在窗外哼着校正的旋律。当她被浓烟呛醒时，男孩的手穿过火焰握住她：“小遥别怕，跟着我的节奏呼吸。”而此刻，霍沉砚的左手小指正无意识地敲着地砖，节奏正是当年火场里的心跳频率。
“你就是那个小哥哥。”她不是在提问，而是在陈述。盲杖不知何时被她握在手中，尖端对准霍沉砚的方向，却在碰到他颤抖的膝盖时心软。地下室的温度突然下降，她听见他缓缓跪下的声音，西装布料摩擦地面的声响，像极了十年前男孩为她系鞋带时的窸窣。
“我父亲不是纵火犯。”他的手覆上她脚面，带着保险柜里的寒意，“他是月光财团的守护者，二十年前发现有人要夺走你的继承权，那场火...是为了把你藏进孤儿院。”顾星遥摸到他发间的冷汗，指尖划过他后颈的凸起——那里有块硬币大小的凹陷，是火场坠落物留下的永久印记。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霍沉砚猛地站起，铁门上的电子锁突然发出警报：“有人破解了外围安防！”他抓起保险柜里的文件塞进她怀里，金属怀表的链子缠住她手腕：“从密道走，出口在琴房地毯下的暗格——”
“不。”顾星遥将盲杖横在胸前，文件里的孤儿院名单硌着肋骨，“我要和你一起面对。”地下室的灯突然熄灭，在绝对黑暗中，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以及霍沉砚扯断领带的声音。当脚步声从楼梯传来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潮湿的墙面上——那里有幅新的盲文刻痕，她的指尖迅速译出：“星遥，活下去。”
第一束手电光扫进来的瞬间，霍沉砚将她护在身后。顾星遥闻到陌生的古龙水味，混杂着枪支上的润滑油气息。她悄悄握紧怀表，表盖内侧的钻石棱角刺痛掌心，突然想起《霍家礼仪手册》里的应急条款：当危险发生时，咬住舌尖保持清醒。
“霍先生，好久不见。”陌生男人的声音带着东欧口音，皮鞋跟敲在地砖上，停在距离他们三米处，“听说您在找‘月光钻石’？不如让您的未婚妻告诉我们，地下室的保险柜密码——毕竟，她的指纹，才是真正的钥匙。”
顾星遥的手腕被猛地拽紧。霍沉砚的拇指按在她掌心的疤痕上，这个动作让她突然想起琴房里的校正时刻——每次弹错，他都会用同样的力度按住这里。而此刻，他的指尖正在快速敲击，那是摩尔斯电码的节奏：三短一长，正是“SOS”。
黑暗中，她扬起盲杖，金属尖端划破空气的声响惊动了歹徒。霍沉砚趁机将她推向密道，自己则撞向铁架，陈年琴谱纷纷坠落，在地面激起巨大的回响。顾星遥摸到暗格边缘的月桂叶浮雕，怀表链子却突然断裂，钻石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别动！”歹徒的枪口上膛声在身后炸开。顾星遥的盲杖停在半空，指尖感受着地面的震动：霍沉砚正在向她靠近，每一步都带着隐忍的痛呼。当枪管抵住她后颈时，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冰原般的冷冽：“开枪前，你最好确认，她的死亡是否会让‘月光钻石’永远沉睡。”
地下室陷入死寂。顾星遥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表，突然触到后盖内侧的刻痕——除了琴键，还有串数字：19951224。那是她被收养的日期，也是火灾发生的夜晚。当歹徒的手电光扫过保险柜时，她突然明白，密码盘上的F调标记，对应的正是她腕间疤痕的形状。
“密码是...”她的声音在发抖，却故意偏向右侧，让霍沉砚能看见她嘴唇的动作，“右手小指第三关节到琴键的距离。”歹徒的呼吸声靠近，霍沉砚突然低喝：“小遥！”与此同时，顾星遥转身，盲杖尖端精准戳向对方手腕，枪支落地的声响混着霍沉砚的拳头砸在颧骨上的闷响。
密道的暗格突然打开。顾星遥在跌进黑暗前，听见霍沉砚的闷哼，以及歹徒用外语咒骂的声音。潮湿的石阶硌着膝盖，她摸索着向上爬，怀表的钻石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像极了十年前火场里，男孩眼中倒映的月光。
当她从琴房的暗格爬出来时，暴雨正在敲打玻璃窗。顾星遥摸到自己落在琴凳上的诊疗单复印件，母亲“铊中毒”的诊断日期，正是霍父死亡的三天后。地下室传来的打斗声渐渐消失，她颤抖着戴上霍沉砚遗落的白手套，指尖的钻石粉末在琴键上留下痕迹，连成的图案，正是月光财团徽章的变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