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南的官道上,大队的车马正在行进。
队伍里骏马嘶鸣,此起彼伏,这些健马良驹有着使不完的力气,马上骑着衣着各异的江湖人士,其中一匹高大的骅骝,浑身火炭一般,马上坐着一个年轻人,年轻人脸庞长圆,白嫩红润,双眸黑亮,细细的鼻梁挺直,人物格外英俊,只是下巴过于光洁,有种娘味儿。
年轻人跟在队伍后面,样子十分安静,令人感到他不是在做事,他就是这样的生活,在马背上生活。
前后车轮滚滚,坐下骏马嘶鸣。这两句话用来形容他的职业生涯再合适不过,自出道以来,他有一半的时间是在押货的途中度过。
不错,他是打手,义友拳行的打手。能在义友拳行当打手很不容易,不是出名武师的弟子就是十里八乡中武艺数一数二的人物,当然也很赚钱,而且危险不高,即使如此,当年跟她一起的打手有一半人离开了拳行。
这些人大致继续以武为生,有的攀上了富贵人家,当起了教师爷,有的开了武场教徒弟,不过多数人继续充当打手,看家护院。
教师爷最舒服,却不长久;开武场自由自在,却时常有人来踢场子,也难长久,至于看家护院当打手,这种又要受气,又要干活,比在拳行危险很多,然而这些人还是宁愿离开拳行,选择这样的生活,因为他们不想离开家。
他没有家,也没有亲人,自十多岁父亲没了之后。十几年来,拳行的人都非常照顾他,他已经将拳行当成了家。
他喜欢到处跑,喜欢干活,这样会很累,就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伤心的往事,还有就是跟许多人睡在同一帐篷里,夜里不会孤独。
他不怕死,只怕拳行关门,那样他只有终老山林,与青山古木相伴,他不甘心。
事实上,他是真的“娘”,是中原一带最有名的打手,三十多岁的老姑娘圣刀孤女彭知云。
“圣刀”二字有讲究,她的刀法很高,却不是超凡入圣,她是凌云门的唯一传人,凌云门尊关刀门为祖,关刀又被称为圣刀,因此江湖人送她如此不凡的绰号。
彭知云身边的乌骓马上坐着一个壮实的和尚,和尚法号秋风,江湖绰号癫和尚。癫和尚时常发癫,在他刚出道的时候,一次在霸州听说衙门的通判勾结恶霸坑害百姓,第二天他就闯进州衙,大喊着找通判问罪,知州大人立刻命令众衙役抓人,癫和尚厉害,将一班衙役全部打翻在地,上去抓住知州一通拳打脚踢,最后寡不敌众,被赶来的捕快擒获。
知州大人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癫和尚为啥要揍自己。癫和尚述说通判的罪恶,知州大人气得没话说,吟诗两句:“青红皂白全不顾,无法无天颠和尚。”颠和尚的绰号由此而来。
颠和尚咳嗽两声,搭讪说道:“彭大姐,祁州好耍么?”等了一会儿看彭知云没有回答,自顾自说话,“各地都将药材运往祁州,难道这些药材到了祁州就乌鸡变凤凰了?”
这趟货跑的祁州,一行人已经完成了任务,正在回去的路上。
彭知云微微笑道:“祁州好耍,各处都好耍。再者,祁州之所以被称为药都,是祁州有些制药圣手,他们制的成药名冠华夏,咱们用的跌打丸和止血散都出自他们之手。你说对了,咱们押运的多半是名贵药材,这些药材本来不很值钱,一到祁州便是乌鸡变了凤凰。”
“那回去了,你可要好好犒劳我,你可是这次的二掌柜。”癫和尚露出一脸谄笑。
“药材来了这里价钱至少翻倍,不过咱们这次注定亏本。”彭知云道。
“那是为何?”癫和尚诧异问道。
“不说别的,就说去的时候,咱们遇到的大队官兵,他们可不是白来。”彭知云道。
去的时候,他们在这个地方与官兵相遇,官兵送了他们一程。
“官兵打仗不行,只能欺负百姓。”癫和尚有些气愤,转而觉得不对,皱眉问道,“我看你与庄二哥跟他们有说有笑,是你们约了他们来的?”
“他们可不是酒囊饭袋,是数番在北地戍边的精锐队伍。”彭知云道。
“你真当成他们有能耐护卫咱们?”癫和尚疑惑问道。
“我做不得主,是老掌柜的安排。我们还请了你们这么多人,拳行从未一次出动如此众多的高手。”彭知云道。
癫和尚不是拳行的人,是拳行请来的江湖朋友。
“我没要银子,别的人……至少沙神蛇也不会要。”癫和尚道。
“诸位过来一下,我有话说!”前面有人喊话。
说话的是拳行的二掌柜庄彦秋。庄彦秋是费玉柱的徒弟,穆子俞的师弟,也是拳行里的师傅。他这个人,说话办事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人送绰号小智伯。
众人聚到了一起。庄彦秋道:“前面又到了鹰嘴崖,诸位都要小心。”
“去的时候无事,回来了还能出事不成?”癫和尚不屑说道。
“对头不是劫财,还是要小心。”庄彦秋手一挥说道,“散了,走路慢些。”
沙清没有走,他跟颠和尚一样,是来帮忙的朋友。沙清是白练庄的二当家,当今武林名家之中,最出名的是六堡八庄,沙清是八庄之一的白练庄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沙家杆子非常有名,尤其沙清的杆子使得如蛇信漫卷,让人无从招架,江湖人给他以神蛇的美誉。
沙清走南闯北,江湖经验特别丰富,他对庄彦秋道:“鹰嘴崖这个地形,去的时候还好,回来才最适宜埋伏,二掌柜的如何应对?”
这里周围数十里荒无人烟,地形复杂,去的时候事先知会了附近卫所的官兵。
庄彦秋沉吟,彭知云说:“也有卫所的人来接应,只是时间没有说准,说的是今明后三日,官兵今日未必能到,晚回来一天好了。”
“真不明白,咱们兵强马壮,为何要依靠官兵?”沙清皱眉说道。
庄彦秋道:“此事一言难尽,总之是师父要保周全。师父恰好与这附近西三卫所的指挥交情不浅,他老人家事先派人来卫所联络了此事。”
有的话他不好说,比如彭知云不仅是拳行里最能打的,又是个特殊人物,她不容有失,其次他本人是拳行里最有经验、最有决断的首领,他们二人比穆子俞和古云重要得多,这次行动就不能失败,拳行输不起。
沙清思索半晌,点头说道:“也是,对头若是在此设伏,千军万马也安排得下,指不定将我等一网打尽。”
庄彦秋忧心忡忡,说道:“按说官兵要来骑哨与咱们见面,此时不来,怕是今日不来了。如今只能边走边看,要有人伏地听声,说来伏地听声人人都会,听得准却不容易,我们这个本事都不强。”
“你说伏地听声?那可是我的拿手好戏。”沙神蛇说罢,大笑起来。
下午,一行人接近了鹰嘴崖,两面的地形渐渐陡峭,道路也狭窄起来,这是个强人出没的地方,地势险峻。
道路的左侧是陡峭的山壁,高达十丈以上,倘若上面有人埋伏的话,那只能向下扔东西,人难以下来,对头在这个方向埋伏的可能不大。在道路的右面,直到鹰嘴崖口,呈现一个平缓的大斜坡,斜坡的后面一马平川,很容易进行哨探,也不是个埋伏的好场所。前面的鹰嘴崖像个拦路的巨兽,旁边也是一些高大的怪石,倘若对头在这里埋伏的话,在崖口设伏效果很好。正因为崖口太险恶,也就不乏对策。
“我去探路,谁跟我一起去?”彭知云问。
“我去!”,“我去!”,“还是我去。”不少人抢着要去。
“彭师傅不能去。庄龙你去,再带个人一起。”庄彦秋道。
庄龙和庄虎都是庄彦秋的儿子,兄弟俩是拳行青年一代的高手。庄龙虽然是哥哥,却比庄虎的武艺差了一点。
“不行!”彭知云说话斩钉截铁,接着争辩道,“让别人去有埋伏岂不是送死?这次我与你共担其责,行动起来我说了算。我就不信有哪个能暗算得了我彭知云,谁同我去?”
众人听得心里发毛,只有庄龙和趟子刑三应声,邢三说:“我去,反正我这个人用处不大。”
“一个人够了。”彭知云看着邢三,拍拍他的肩膀。
不多时,刑三策马回来了,说道:“没有埋伏。彭师傅让我先回,她去旁边再看一看。”
“走吧,可以出口了。”沙神蛇对庄彦秋道。
“我总觉得不塌实。”庄彦秋想了想,对邢三严肃说道,“去让彭师傅回来。沙大哥我们先等等,她回来再说。”
没多久,彭知云回来了,说道:“外面风平浪静,我还听到了远处的声音,可以走了。”
沙神蛇点头说道:“知云说的不错。朋友已经不远,再不走要是跟朋友错过,反而误了事。”
过了鹰嘴崖,左面的悬崖陡然向后萎缩,右面也不再有巨石,近处有一些矮小的土丘、大石,地势顿时开阔起来。
庄彦秋的表情依然紧张,指挥手下道:“徐远和张怀各带一半车子左右分开停下,一有情况立刻推倒车子,然后你们听华师傅的调遣。各位弓弩不要离手,都给我招子放亮!谢二哥你们到中间来,咱们在这里等人。”说罢将食指含在嘴里,使劲一吹,嘹亮的口哨声远远传出。
彭知云大不以为然,调侃说道:“二掌柜何必如临大敌一般?我看这样,你们在这里等候,我和谢二哥去前面迎接朋友。”说罢叫上队伍中一个魁梧的汉子,二人策马向右面就走。
魁梧的汉子也是拳行请来的江湖朋友,也是著名的六堡八庄中人,是谢家堡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中原江湖上名声赫赫的伏虎将谢志舜。
“回来!”陆彦秋对二人厉声喝止,“你知道这里为何无人居住?你看那里怪石林立,异峰叠起,地貌诡异,这里天生便是强盗出没之所......”
“你们说哪儿的朋友啊?已经来了。” 伏虎将谢志舜打断了陆彦秋的话。谢志舜的耳朵是中原武林中的一绝,听风辩形,从不有错。
沙神蛇看着他笑道:“怎么你也会听错?告诉你,咱们的朋友来不了这么快。”笑声未落,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大群骑士,马上人个个蒙面,其中一人腰挎龙鞘宝刀,威风凛凛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