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木旋梯在盲杖下发出沉哑的回响,顾星遥数着第十九级台阶上的雕花凹陷——那是朵残缺的玫瑰,与她盲杖顶端的纹路分毫不差。霍家老宅的三楼藏书室,总在午夜时分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此刻门缝里溢出的冷光,正像极了十年前火场中,男孩眼中倒映的、最后一丝未灭的月光。
推开门的瞬间,雪松混着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顾星遥的指尖划过书架,橡木纹理间嵌着金属铭牌,当触到"顾氏乐理手稿"的盲文时,心跳突然漏掉半拍。那是母亲的字迹,每个音符的盲文凸点都带着独特的弧度,像她哄女儿睡觉时,指尖在婴儿背上游走的轨迹。
"别动。"霍沉砚的声音从螺旋梯上方传来,皮鞋跟敲在铸铁台阶上,惊起细不可闻的尘埃。顾星遥听见他扯领带的声响,那是他烦躁时的习惯动作,混着消毒湿巾的金属包装声——但这一次,他没有靠近。
她的手指继续深入书架,直到触到皮质封面的凸起纹路:《月光摇篮曲》。母亲临终前哼唱的旋律突然在脑海中响起,盲文扉页上,除了母亲的名字,还有行极小的烫金小字:赠星遥,愿你的琴声照亮沉砚的黑夜。
"这是你母亲留在温莎医院的遗物。"霍沉砚的声音近在耳畔,却带着隔岸观火的冷,"二十年前,她作为月光财团的首席调音师,正在破译金库密码,而密码的关键,就是你现在弹的《月光奏鸣曲》。"
顾星遥转身,盲杖尖端碰到他的鞋尖。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响,像在吞咽某个滚烫的秘密。"为什么要藏起来?"她举起乐谱,纸页在指间发出脆响,"是怕我发现,母亲的死、孤儿院的火,都和月光财团的遗产有关?"
沉默中,霍沉砚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按在冰凉的书架上。顾星遥触到他掌心的烫疤,与记忆中男孩保护她时的姿势完全重合。"你以为我想签这份契约?"他的呼吸拂过她耳垂,带着烟草与雪松的苦,"从你在毕业典礼上摔碎琴弓的那一刻起,所有的齿轮就开始转动——你的长相、你的琴声、甚至你耳后的痣,都是命运写好的五线谱。"
盲杖从指间滑落,顾星遥的指尖无意识抚过书架,突然触到凹凸不平的墙绘。那是幅巨大的五线谱,每个音符里都嵌着细碎的钻石,在月光下折射出微光,而五线谱的中央,正是母亲手稿里反复出现的、带着焦痕的休止符。
"看够了吗?"霍沉砚退后两步,打火机的咔嗒声打破寂静,火苗映出他眼底的红血丝,"明天随我去温莎医院,你母亲的主治医生......当年也参与了火灾后的基因检测。"
顾星遥弯腰捡杖,指尖突然触到地面的凹陷——那是个琴键形状的金属铭牌,刻着"1995.12.24",正是孤儿院火灾的日期。当她的拇指碾过铭牌边缘,霍沉砚突然发出压抑的吸气声,像被人掐住了咽喉。
"你在害怕什么?"她顺着声音靠近,直到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领带夹,"怕我发现,当年火场里根本没有第二个孩子?怕我想起,是你背着我冲出火海,自己却被梁柱砸中后颈?"
霍沉砚猛地转身,风衣下摆扫过她手背。顾星遥听见他打开保险柜的声响,金属齿轮转动间,夹着纸张撕裂的脆响——是那张基因检测报告,"匹配度97.3%"的字样正在火光中卷曲。
"记住你的身份,顾小姐。"他的声音恢复冷硬,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你是我的契约妻子,不是什么月光财团继承人。明天上午九点,准时出现在车库。"
脚步声消失在旋梯尽头,顾星遥的指尖仍停留在《月光摇篮曲》的扉页。母亲的盲文在掌心发烫,像在传递二十年前的体温。当她的手指划过"沉砚"二字,突然发现字缝间藏着极小的凹痕——那是串数字,正是温莎医院的病房号,也是十年前她醒来后第一个触碰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床头号码。
藏书室的落地钟敲响凌晨三点,顾星遥摸着盲杖走向那幅画像。画布上的少女侧影,耳后那颗朱砂痣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与镜子里的自己完全重合。而画像的背景,正是她刚才触到的五线谱墙绘,每个钻石音符里,都嵌着极小的照片——是不同年龄段的她,从襁褓中的婴儿,到音乐学院毕业典礼上的少女。
最后一张照片掉落在地,顾星遥弯腰捡起,指尖触到背面的盲文:"致星遥,当你看见这些时,妈妈已经变成月光守护你。记住,沉砚哥哥的掌心有三道烫疤,那是他替你挡住火焰的印记。"
泪水突然涌出眼眶,顾星遥将照片按在胸口。十年前的记忆碎片终于拼合:火灾当晚,母亲将她塞进少年霍沉砚的怀里,而他的父亲正在地下室保护基因档案;温莎医院的每月体检,其实是在监测她作为继承人的基因稳定性;甚至霍沉砚的洁癖,都是火场后遗症——他无法忍受任何与火焰相关的气息,除了她身上残留的、母亲琴房里的檀木香气。
盲杖尖端再次触到琴键铭牌,顾星遥突然想起霍沉砚在琴房纠正她指法时,指尖总在她掌心跳动的位置停留。那不是偶然的触碰,而是在确认她手腕内侧的胎记——与月光财团徽章相同的五线谱形状,此刻正隔着真丝衬衫,与他掌心的烫疤轻轻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