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在穹顶投下碎钻般的光斑,顾星遥的盲杖尖端轻点大理石地面,数着霍沉砚皮鞋跟叩出的节拍。这是她第一次踏入霍家舞厅,穹顶壁画上的天使正将竖琴递给盲眼诗人,而她即将在这架悬空的旋转楼梯下,完成帕凡舞的第一节练习。
"左手搭肩,指尖收拢如握琴弓。"霍沉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某种刻意的平稳。当她抬起手臂,掌心突然陷入温热的肩窝——他竟褪去了惯用的白手套,肌理分明的斜方肌在真丝衬衫下微微震颤,带着雪松混着硝烟的气息。
顾星遥的指尖骤然收紧。这个患有重度洁癖的男人,曾在她碰倒银制烛台后用酒精喷雾消毒三次,此刻却任由她的手掌直接贴在他锁骨下方,那里有块掌心大小的烫疤,形状恰似钢琴踏板的金属支架。十年前火场里,男孩背着她奔跑时,她的脸颊曾死死压在这样的疤痕上,听着他急促的心跳说"别怕"。
"步幅太小。"霍沉砚的右手扣住她腰眼,指腹碾过腰椎第二节的凹陷——那是她练琴时总习惯弓起的位置。顾星遥踉跄着撞进他怀里,鼻尖擦过他喉结,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像是消毒水混着十年前火场的焦烟。他的呼吸突然紊乱,舞步在第三拍出现半拍停滞,恰如当年在孤儿院琴房,她第一次弹错《平安夜》时,他眼中闪过的惊慌。
舞厅的落地钟敲响九下。霍沉砚猛地松开手,后退两步时,袖口拂过她手腕的动作太过刻意。顾星遥听见他摸出消毒湿巾的声音,却迟迟没有擦拭触碰过她的那只手。"记住,帕凡舞的精髓是克制。"他的声音带着沙哑,"就像指挥棒抬起前的三秒沉默,越是汹涌的情感,越要藏在节拍的间隙里。"
深夜,顾星遥在卧室反复摩挲半片焦纸。盲文在指腹下凸起的弧度,与记忆中男孩塞给她的琴谱分毫不差。床头柜上的香薰机喷出冷雾,混着楼下书房传来的钢琴声——是《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却在急板段落突然中断,代之以断断续续的单音,像有人在琴键上练习指纹的形状。
她握着盲杖走向书房,靴跟在旋转楼梯上敲出空灵的响。门虚掩着,霍沉砚的侧影映在落地窗前,指间夹着半支细烟,烟灰落在摊开的文件上——是温莎医院1998年的体检报告,第三页用红笔圈着两个名字:顾星遥,霍沉砚。相同的RH阴性血,相同的基因检测编号。
"进来吧。"他突然开口,指尖弹落烟灰,恰好盖住"基因匹配度97.3%"的字样,"今晚的舞步,你一直在数我掌心的纹路。"
顾星遥的盲杖尖端停在波斯地毯边缘。她听见打火机咔嗒轻响,烟草燃烧的气味混着雪松香水涌来,比白天更浓烈,像是某种掩饰。"霍先生的掌心,有三道平行的烫疤。"她伸出右手,在空气中描绘琴弦的形状,"和我十二岁摸到的、保护我的那双手,一模一样。"
沉默中,钢琴盖被缓缓合上。霍沉砚的皮鞋声绕过书桌,停在她面前半尺处。顾星遥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脸上逡巡,像在审视霍家老宅那幅少女画像的活体复制品。"有些记忆,适合永远封在琴谱里。"他的手指掠过她发梢,停在耳后那颗朱砂痣上,"比如你母亲当年哼唱的《月光摇篮曲》,比如我父亲临终前塞给我的、沾着你眼泪的盲谱。"
顾星遥浑身血液仿佛凝固。这个细节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火灾当晚,她蜷缩在男孩怀里,泪水浸透了他手中的琴谱,而琴谱扉页,正是用盲文写着她的名字。此刻霍沉砚的拇指正碾过她耳后痣,力度与当年男孩安慰她时的手法分毫不差。
"你在地下室捡到的琴谱。"他突然退后,从西装内袋摸出个金属盒,里面躺着半枚烧焦的袖扣,"是我父亲的遗物。火灾发生时,他正试图从保险柜里取出月光财团的基因档案,而那份档案的第一页,就是你母亲的DNA样本。"
盲杖"当啷"落地。顾星遥踉跄着扶住书桌,指尖触到那份被烟灰覆盖的体检报告,基因编码的数字在脑海中炸开。原来十年前的相遇不是偶然,温莎医院的每月体检不是常规,甚至霍沉砚要求的"婚姻契约",都始于二十年前就写好的基因匹配报告。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是因为我碰了地下室的琴谱,还是因为......你发现我耳后的痣,和霍家画像上的少女一模一样?"
霍沉砚没有回答。顾星遥听见他重新点燃香烟,火光在睫毛投下的阴影里明灭,像极了当年火场中,梁柱崩塌前最后一刻的火星。"明天开始,每天增加两小时舞蹈训练。"他的声音突然冷下来,"维也纳音乐节的舞池上,你必须让所有人相信,你是天生的霍太太,而不是......"
"而不是月光财团真正的继承人?"顾星遥打断他,指尖划过体检报告上的红圈,"霍先生,你父亲临终前有没有说过,当年孤儿院的大火,其实是为了保护我和你?就像你现在拼命用洁癖和冷脸伪装,不过是怕我发现,你就是那个在火场里为我挡住坠落钢筋的小哥哥。"
香烟在地毯上烫出焦痕。霍沉砚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按在冰凉的窗玻璃上,指尖掐进她尺骨与腕骨间的凹陷——那是钢琴家最脆弱的神经点,却也是当年男孩握着她的手,在灰烬里画下第一个音符的位置。
"别用这种语气说话。"他的唇几乎贴在她耳垂上,呼吸却带着刺骨的冷,"你只需要记住,契约到期后,你会拿到版权和医疗费,而我会拿到信托基金。至于地下室的琴谱、温莎医院的档案,还有十年前的火场......"他突然松开手,退后时撞翻了桌上的铜制指挥棒,"都是命运写错的音符,该被永远埋在休止符里。"
顾星遥弯腰捡起盲杖,杖头的玫瑰雕花硌得掌心发疼。她听见霍沉砚在身后打开保险柜,金属齿轮转动的声响里,混着纸张翻动的窸窣——那是她白天在地下室捡到的焦谱残页,此刻正被放进贴有"证据"标签的牛皮纸袋。
走出书房时,走廊尽头的落地镜映出她的倒影。耳后的朱砂痣在壁灯下泛着微光,与记忆中霍家画像里少女的痣,恰好长在同一个位置。而霍沉砚刚才按在她腰眼的指痕,此刻仍在发烫,像在提醒她,这场假面婚姻的每一个舞步,都是命运早已谱好的、带着焦痕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