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琴键在掌下凉得沁人，顾星遥的盲杖尾端无意识敲着琴凳雕花，檀木纹理在指腹碾出细痕。这是她迁入霍家别墅的第七日，霍沉砚首次允她触碰那架价值百万的斯坦威——此前他总以"弦轴需静置"为由禁止触碰，此刻却站在半步之遥，雪松香水混着消毒水的冷冽气息，正随着他的呼吸拂过她后颈。
"手腕角度错了。"他的指尖突然扣住她尺骨，体温透过真丝衬衫烫得她指尖打滑，G小调三和弦在琴键上溅成破碎的光斑。这个患有重度洁癖的男人，此刻正用指腹碾磨她腕骨处的薄汗，仿佛那是需要校准的琴槌落点，却在接触的瞬间，指腹微微陷入她练琴十年磨出的茧子。
顾星遥数着自己紊乱的心跳。三日前在病房外偷听到的对话，像根细针扎在记忆里——他说"婚姻契约是获取信托基金的必要条件"，却说漏了那句"她的眼睛，和母亲画像上的一模一样"。此刻他的拇指正摩挲她肘窝的薄茧，这个动作与十二岁那年火场里的男孩如出一辙，当时他用袖口替她擦汗，说"小遥的琴声能照亮黑夜"。
琴音突然在高空中凝滞。霍沉砚的手掌托住她肘弯往上抬，指腹擦过她内侧敏感的神经，顾星遥猛地抽手，盲杖"当啷"落地。她听见他急促的吸气声，像琴弦突然崩紧，却在她弯腰捡杖时，他的指尖先一步触到杖头雕花——那是朵残缺的玫瑰，与霍家老宅玄关处的烫金纹章完全一致。
"抱歉。"霍沉砚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沙哑，将盲杖递回时，指尖在她掌心停留了0.3秒。顾星遥触到他指腹的薄茧，那是握惯指挥棒的人才会有的、沿着指节分布的硬痂，与记忆中男孩掌心的烫伤位置分毫不差。
夜深入静时，盲杖尖端叩在三楼橡木门上的声响格外清晰。前六次试探都吃了闭门羹，此刻黄铜门把却在掌心轻轻转动，潮湿的焦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是地下室。十七级台阶的积灰下，金属物件硌到鞋尖，她蹲下身，指尖触到半本焦黑的琴谱，纸页边缘蜷曲如黑色蝶翼，盲文凸点在指腹下断断续续。
扉页中央的凹陷让她呼吸骤停。那是手写的"沉砚"二字，笔画间的灼烧痕迹里，残留着清晰的指腹压痕。十年前火场里，男孩塞进她掌心的琴谱正是这样的触感，当时他说"带着这个，就能找到我"，而此刻掌心跳动的，是与记忆完全重合的字迹弧度。
身后的灰层传来皮鞋碾动声。顾星遥转身，黑暗中虽看不见霍沉砚的表情，却能听见他领带扣摩擦的轻响——那是他情绪波动时的习惯动作。盲杖尖端碰到他的鞋尖，他却突然抓住她手腕，按在潮湿的砖墙上，大理石的凉意与他掌心的热度在皮肤下炸开。
"顾小姐对地下室很感兴趣？"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某种危险的低哑，食指沿着她腕骨跳动的脉搏画圈，像在弹奏无声的夜曲，"契约第三条写着，未经允许进入禁区，每日练习时长增加两小时。"
顾星遥举起焦黑的琴谱，纸页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扉页的字...和我小时候见过的一模一样。"她故意忽略他突然绷紧的手臂，指尖划过"沉砚"二字的盲文，"霍先生，温莎医院的无碘注射液，是不是和十年前孤儿院的体检记录有关？"
沉默持续了三个心跳的时长。霍沉砚的手指骤然收紧，却又在瞬间松开，退后半步时，风衣下摆扫过她脚踝。顾星遥听见他摸出消毒湿巾的声音，金属包装在黑暗里格外刺耳，却在擦手时突然顿住——他终究没擦触碰过她的那只手。
"上楼。"他的声音恢复冷硬，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明天开始练帕凡舞，你的盲杖需要学会配合舞步。"转身时，他的袖口拂过她手背，顾星遥触到布料下突兀的结痂——那是烧伤留下的、呈琴弦状分布的疤痕。
回到房间，手机在枕边震动。律师发来的医疗报告显示，母亲的治疗款已到账，备注栏里助理写着："霍先生特别交代，用药需温莎医院特供的无碘制剂。"顾星遥的指尖停在"温莎"二字上，这个每月带孤儿院孩子体检的医院，正是霍沉砚父亲生前所任职的机构。
床头的座钟敲响凌晨两点，顾星遥摸着盲杖上的玫瑰雕花，突然想起白天在琴房，霍沉砚纠正她指法时，指尖在她指腹留下的压痕。那不是普通的触碰，而是像在给每个琴键烙下专属印记，就像他此刻正在她记忆里，用体温重写十年前那场火灾的每个细节。
盲杖尾端无意识敲着床头柜，节奏渐渐与记忆中男孩哼唱的《平安夜》重合。顾星遥不知道，在地下室的阴影里，霍沉砚正盯着那半本焦谱，指腹抚过被她触碰过的"沉砚"二字，当年火场梁柱崩塌前，他塞进她掌心的，正是这本带着父亲血渍的琴谱。
而温莎医院的档案库里，那份被篡改的体检报告第三页，正用红笔圈着两个名字：顾星遥，霍沉砚——相同的RH阴性血，相同的、属于月光财团继承人的基因编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