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三点的挂钟敲碎寂静时，顾星遥的盲杖尖停在地下室门前。七道铜锁的纹路在指尖凸起成音阶，从中央C到高音Si，正是《月光奏鸣曲》首章的起调。她想起霍沉砚签字时钢笔划过纸面的节奏，恰好与这串锁孔的排列暗合——那是只有他们两人懂的，火场里流传的摩尔斯电码。
第一把锁“咔嗒”开启的瞬间，雪松香水的尾调突然涌来。顾星遥的指尖悬在第二道锁孔上方，听见身后的呼吸声比秒针慢了半拍——霍沉砚总在失眠的夜里，用指挥棒敲打窗台，敲出《平安夜》变奏的残章。
“地下室的湿度常年保持在52%。”他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琴弦，“适合保存...重要的乐谱。”顾星遥感觉到他的袖口擦过自己肩膀，七枚钥匙在掌心碰撞，发出与十年前火场坍塌时相同的清响。
第三道锁解开时，焦糊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顾星遥的盲杖扫过地面，触到了不规则的凹陷——那是火焰灼烧后地砖爆裂的痕迹，形状与她记忆中孤儿院钢琴房的焦痕分毫不差。霍沉砚的手指突然扣住她手腕，阻止她继续向前：“有些回忆，还是让它...”
“让它永远锁在琴谱里？”顾星遥转身时，盲杖尖轻轻抵住他的胸口，“就像你父亲的尸检报告，像陈阿姨没逃出来的洗衣房，像你藏在钢琴踏板下的、写满‘小遥’的五线谱？”
黑暗中，霍沉砚的呼吸骤然紊乱。顾星遥听见他摸向领带夹的声响，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十年前，当她在火场里第一次抓住他的手，他也是这样用领带夹划破了自己掌心。
第五道锁打开的刹那，地下室的灯自动亮起。顾星遥的视网膜被冷光刺得发疼，却在恢复光明的瞬间，看见霍沉砚的影子投在铁门上，右手无名指根的烫疤，正与门锁的第七道棱纹重合。
玻璃展柜里，半本焦黑的琴谱静静躺着。顾星遥的盲杖“当啷”落地，她踉跄着扑向展柜，指尖隔着玻璃触到扉页上的凹痕——“沉砚”二字的笔锋里，嵌着极小的盲文“XY”，正是她名字的缩写。更下方，用烧剩的琴键刻着日期：2005.07.15 23:17——孤儿院火灾发生的具体时刻。
“这是你父亲的遗物。”霍沉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某种破碎的共振，“也是当年火场里，唯一被抢救出来的东西。”顾星遥感觉到他的指尖悬在展柜上方，却始终没有触碰玻璃，“他临终前说，琴谱里藏着月光财团的密码，也藏着...你父亲的死因。”
她猛地转身，看见霍沉砚的侧脸映在玻璃上，睫毛在眼睑投下蝶翼般的阴影，与老宅油画里的少女如出一辙。“我父亲？”顾星遥的声音在颤抖，“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从你在医院看见我的第一眼就知道，对吗？”
霍沉砚的喉结滚动着，像在吞咽某个燃烧的音符。顾星遥的指尖划过他西装内袋，摸到了半张照片的边缘——穿白裙的盲女牵着穿背带裤的少年，背景是爬满紫藤的孤儿院琴房，正是她记忆中最模糊的片段。
“密码是你的《月光奏鸣曲》。”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展柜的指纹锁上，“第三乐章里，你偷偷加进的火场警报声变奏，其实是当年的监控录像编号。”顾星遥感觉到他的拇指碾过自己掌心的茧，“而我需要的，从来不是什么信托基金控制权。”
第七道锁“咔嗒”解开的声响里，地下室最深处的铁门缓缓开启。顾星遥的盲杖扫到了潮湿的石壁，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琴谱，每一段都标注着“给小遥的变奏曲”。而在最中央的石台上，摆着她失踪十年的盲杖——杖头的金属球上，还留着少年掌心的温度。
“十年前的火场，你本可以独自逃生。”顾星遥的指尖抚过盲杖上的焦痕，“但你回来找我，背着我穿过火海，用身体挡住坠落的梁柱。”她听见霍沉砚的领带夹掉在地上，发出细碎的脆响，“所以你的指挥棒总在降E调打颤，所以你允许我触碰所有禁忌，因为你早就知道——”
“因为我发过誓，再也不让你掉进黑暗。”霍沉砚突然抓住她的肩膀，迫使她面对展柜里的琴谱，“但你母亲的尿毒症，我父亲的死亡，还有月光财团的追杀，从来都不是偶然。”他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像大提琴的最低音，“顾星遥，你以为我找你签订契约，是为了利用你的脸？”
顾星遥的视网膜突然闪过无数光斑，那是记忆中火场的碎片在重组。她摸到霍沉砚西装下的疤痕，三横两竖，正是当年梁柱灼烧的印记。而在地下室的通风管道里，隐约传来《平安夜》的旋律，与十年前少年哼唱的调子，分毫不差。
“不。”她突然笑了，指尖划过他手腕的脉搏，“你是为了让我成为你的盾牌，让所有阴谋冲着‘霍太太’来，而不是当年那个在火场里差点死掉的小瞎子。”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与他的共振，“就像你父亲用生命保护你，你也在用婚姻保护我，对吗？”
霍沉砚猛地转身，铁门上的月光财团徽章在灯光下闪烁。顾星遥的盲杖扫到了他口袋里的药瓶，标签上写着“角膜浊斑抑制剂”，有效期至2005年12月——正是她失明的月份。
“明天开始，继续礼仪训练。”他的声音恢复了精准的节拍，却在触碰她的盲杖时，指尖停留了零点七秒，“但记住，当你戴上婚戒的那一刻，所有针对你的危险，都会变成针对我的——”
“——而我，早已做好了被灼烧的准备。”顾星遥接过话头，指尖停在琴谱上“沉砚”二字的盲文处，“就像这七道锁，每一道都是你为我筑起的防火墙，却也每一道都留着让我破译的缝隙。”
当他们转身离开时，地下室的灯自动熄灭。顾星遥的盲杖尖触到了地上的领带夹，弯腰捡起的瞬间，听见霍沉砚在黑暗中低语：“你知道吗？当年火场里，你抓住我的手时，我就知道，我的人生从此只有一个调式——”
——那是比月光更冷，比火焰更热的，属于他们两人的，永不终结的变奏曲。
展柜里的琴谱在黑暗中泛着微光，扉页的“沉砚”二字下方，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当她的指尖触到我的伤疤时，十年前的雪突然融化，露出埋在灰烬里的，属于我们的第一支颤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