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木琴盖被掀开的刹那，顾星遥的指尖触到了琴键边缘的防滑纹——那是霍沉砚昨夜用酒精棉擦拭七遍后留下的冷冽气息，却在中央C键上，残留着体温般的微暖。她故意将小指按在降E调，听着跑调的音符在琴房里碎成冰碴。
"手腕放平。"霍沉砚的手掌覆住她手背，指腹碾过她掌心的茧，像在调试走音的琴弦，"《月光奏鸣曲》需要的不是愤怒，是......"他突然顿住，因为顾星遥正用盲杖尾端轻点他的皮鞋——三长两短，正是十年前火场里约定的求救信号。
琴凳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霍沉砚后退半步，领带夹刮过琴谱架的声音里带着颤音。顾星遥"看"见他从白大褂内袋摸出银制指挥棒，却在触碰的瞬间又塞回口袋，金属与布料摩擦的窸窣，像极了当年少年从灰烬里捡起盲杖的响动。
"霍先生的指挥棒，总在紧张时出现？"她指尖划过琴谱上的盲文，突然在副歌部分触到焦痕——有人用烟头烫出了七个小孔，排列成钢琴键盘的形状。更下方，模糊的钢笔字迹渗出纸面："小遥别怕，跟着我的指挥棒节奏......"
霍沉砚的呼吸声突然变得绵长，像在压抑某个即将迸发的音符。顾星遥的盲杖扫过他的裤脚，在膝盖下方三寸处触到了布料的硬挺——那里缝着块与她吊坠同款的银饰，边缘呈火焰状的锯齿，正是孤儿院徽章的残片。
"下午的茶道课。"他的声音恢复了精准的节拍，"需要记住，用茶筅打出泡沫的次数，必须与《霍家祖训》第三百二十一条吻合。"顾星遥注意到他说"第三百二十一"时，尾音微微上扬，那是《月光奏鸣曲》里"谎言"的变调。
茶室的榻榻米带着陈年艾草的气息，顾星遥的盲杖尖触到了地板缝隙里的异物——半片烧焦的琴谱边角，墨迹在高温下晕成月白色的圆，像极了十年前她被浓烟熏瞎的右眼。霍沉砚递来的茶碗底部，刻着极小的盲文："1995.07.14"，比火灾发生早一天。
"霍家的茶具，每一套都有编号。"他的手指按住她持碗的手腕，调整到精准的四十五度角，"这套青瓷是1995年定制的，当时家父正在调查......"他突然闭嘴，茶筅在空碗里打出杂乱的泡沫，打破了原本规律的节奏。
深夜，顾星遥摸着《礼仪手册》的烫金页码，指尖在"配偶禁忌"章节停住——第十三条"禁止擅自进入三楼东翼"的盲文下方，有新鲜的刮痕，露出底下的铅笔字："沉砚十岁前的琴房"。她的盲杖顺着墙纸滑动，在第三幅壁毯后触到了门把手的七道棱纹。
门轴转动的声响比心跳更轻，顾星遥的盲杖扫过积灰的地板，突然在钢琴踏板处触到了湿润的印记——是新鲜的水渍，形状与霍沉砚今早打翻的茶杯完全一致。琴盖上摆着本皮质琴谱，封面的烫金在黑暗中发出微光，正是她在地下室见过的、带血的《月光变奏曲》初稿。
翻到第二十三页时，焦糊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残缺的谱面上，用红笔圈住的小节正是她白天弹错的部分，旁边写着："小遥的小指总在降E调打颤，像只受惊的夜莺。"字迹边缘有水滴晕开的痕迹，像极了少年在火场里滴落的血或泪。
"顾小姐对禁足区域，似乎有特殊的探索欲。"霍沉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洗完澡的雪松清香。顾星遥转身时，盲杖尖擦过他浴袍下露出的脚踝，那里有道三厘米长的疤痕，与她小腿内侧的烧伤完全对称。
他递来条干毛巾，指尖在她手背停顿了零点三秒——足够让她触到他指腹的薄茧，和记忆中那个替她挡住坠落梁柱的少年，握力分毫不差。"三楼东翼的钢琴，十年没调过音。"他的手指划过琴键，发出走音的do声，"就像某些被封存的记忆，早该让它......"
"让它重见天日？"顾星遥接过话头，指尖停在琴谱上那行泪渍旁，"比如霍明修先生的调查笔记，比如孤儿院火灾当晚的监控录像，比如......"她突然转身，盲杖尖几乎抵住他的心口，"你藏在地下室的、刻着我名字的烧焦琴谱。"
霍沉砚的喉结滚动着，像在吞咽某个即将脱口的音符。顾星遥听见他口袋里钥匙相碰的七声清响，与地下室门锁的音阶完美共振。而在更远处，挂钟的报时声里混入了极轻的电流声，那是监控摄像头转动的声响，正将他们的对话，传向某个黑暗的角落。
当顾星遥转身离开时，琴房的落地窗外，月亮正从云层后探出半张脸，将两人重叠的影子投在琴盖上，像极了老宅油画里少女与少年的姿势。而在那本被遗忘的琴谱里，第二十三页的空白处，新添了行极小的字迹："她的指尖触到泪渍时，我听见十年前的火，又在血管里烧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