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木门在身后闭合的刹那，顾星遥的盲杖尖端触到了羊毛地毯的绒毛——那是比母亲病房更温暖的触感，却混着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水，像把锋利的琴弓，在记忆的琴弦上划出颤音。
"二楼左转第三间是你的卧室。"霍沉砚的皮鞋声停在三步开外，鞋跟与地面碰撞的节奏精准得可怕，"除了地下室，所有房间允许你用盲杖探索。"衣料摩擦声传来，他似乎在展示什么，"但触碰任何物品前，需先戴这个。"
小羊皮手套落在掌心时，顾星遥指尖划过内侧绣着的竖琴纹章——与契约上的家徽同出一辙，却在琴弦末端多了个小写的"Y"。她突然想起音乐学院琴房里，那架斯坦威钢琴的踏板上，也曾有人用指甲刻过同样的符号。
"霍先生有重度洁癖。"律师曾在医院走廊压低声音，"连指挥棒都要用酒精棉擦七遍的人，却让你进了别墅。"此刻，当她的盲杖扫过玄关处的青铜烛台，霍沉砚的呼吸声果然出现了半拍卡顿。
卧室的落地窗漏进午夜月光，顾星遥摸着床头柜上的盲文版《霍家礼仪手册》，指尖突然顿在某页凸起的烫金标题：《配偶仪容规范·第三条》——"禁止佩戴任何非霍家定制的首饰，除婚戒。"
她摘下颈间的银质盲杖吊坠，那是孤儿院陈阿姨临终前塞给她的，链子上还留着火场灼烧的凹痕。正要放进抽屉，房门突然被推开，霍沉砚的脚步声带着罕见的紊乱："这个......"
他的手指捏住吊坠的瞬间，顾星遥触到了他掌心的薄茧——那是长期握指挥棒磨出的老茧，却在指腹处有块不规则的烫疤，与她手背上的烧伤形状惊人相似。"陈阿姨说，这是她在火场废墟捡到的。"她故意将吊坠贴向对方手腕，"霍先生，您觉得它像什么？"
沉默中，金属相碰的清响传来。顾星遥"看"见霍沉砚将吊坠放回她掌心，动作轻得仿佛在调整琴弦："像《月光奏鸣曲》首章的休止符。"他的袖口拂过她手背，"明天开始，每天早餐后练习社交礼仪。记住——"他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当你微笑时，要让所有人相信，霍沉砚的妻子天生该站在聚光灯下。"
晨练时的钢琴曲从一楼琴房飘来，是被改编过的《少女的祈祷》，却在副歌部分混入了《平安夜》的变奏。顾星遥顺着声音下楼，盲杖触到琴房门槛的瞬间，霍沉砚的手指突然扣住她手腕，将她按在冰凉的琴盖上。
"无名指第三关节要立起。"他的指腹碾过她僵硬的指节，体温透过皮肤传来，"上次在医院弹错的那个小节......"他突然顿住，因为顾星遥正偏头"凝视"着他，睫毛在眼睑投下蝶翼般的阴影，与老宅油画上的少女如出一辙。
"霍先生的指挥棒技巧，是否也适用于纠正妻子的指法？"顾星遥故意将"妻子"二字拖长，指尖划过琴盖上的雕花——那是五芒星环绕的竖琴，与她在医院摸到的家徽不同，这里的竖琴第七根弦上，刻着极小的"XY"缩写。
霍沉砚猛地松开手，琴凳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顾星遥听见他走向窗边，领带夹刮过窗框的声音里带着颤音："下午陪我出席慈善晚宴。"他递来一个天鹅绒盒，打开时的轻响像羽毛落地，"戴上它。"
白金婚戒套进无名指的瞬间，顾星遥触到了内壁刻着的盲文——"沉砚"二字，与地下室门锁上的刻痕完全一致。而在婚戒中央，镶嵌着极小的碎钻，排列成五线谱形状，那是《月光奏鸣曲》最经典的和弦走向。
晚宴厅的水晶灯在顾星遥的视网膜投下光斑，她挽着霍沉砚的手臂，盲杖扫过地面时，突然在地毯纹路里触到了熟悉的焦痕——那是火焰灼烧过的痕迹，形状与十年前孤儿院钢琴房的坍塌印记分毫不差。
"沉砚，这位是......"宾客的惊呼声中，顾星遥"看"见霍沉砚的身体骤然绷紧。她扬起微笑，指尖划过对方西装袖口的袖扣——那是枚镶着碎钻的竖琴造型袖扣，第七根琴弦处缺了颗钻石，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霍太太。"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调好的琴弦，"初次见面，幸会。"当她转身时，发梢扫过墙上的巨幅油画，少女的眼睛仿佛在跟着她转动，而在油画右下角，某个被颜料覆盖的签名正渗出墨迹："陈素梅 1995"——那是孤儿院陈阿姨的名字。
深夜回房时，顾星遥的盲杖突然碰到了床脚的金属盒。打开的瞬间，烧焦的琴谱气味扑面而来，半页残稿上的字迹让她呼吸骤停："小遥，跟着我的节奏......"那是十年前火场里，男孩塞给她的琴谱残页，此刻正躺在霍沉砚送的婚戒盒里，边缘的焦痕与他掌心的烫疤严丝合缝。
窗外，月亮钻进云层。顾星遥摸着残稿上的折痕，突然听见隔壁房间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七声清响过后，是地下室铁门开启的轰鸣。她将婚戒贴在唇边，内壁的盲文硌着舌尖，像句未说完的誓言。而在更深处，某段被火焰封存的旋律，正顺着通风管道，一寸寸爬上她的脊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