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在鼻腔结成薄霜，顾星遥的盲杖尖端无意识敲打着地砖，三长两短的节奏与监护仪的蜂鸣诡异地重合。母亲的病房门虚掩着，穿堂风卷着走廊尽头焚烧垃圾的焦苦，将主治医生压低的声音撕成碎片："霍先生的角膜浊斑......三个月内必须完成手术......"
文件袋递到膝头时，她指尖触到烫金家徽的纹路——五芒星环绕的竖琴，与音乐节评委席上那枚胸针如出一辙。"婚姻契约"四个字在盲文里凸起成尖锐的棱，像十年前扎进掌心的木屑，至今仍在阴雨夜隐隐作痛。
"第三条第六款。"律师的皮鞋跟碾过地砖接缝，发出琴弦绷断般的轻响，"霍太太需配合出席所有社交场合，言行举止需符合......"
顾星遥突然按住对方手腕，指尖顺着袖口滑向腕表："霍沉砚要的是假妻子，还是活招牌？"她捕捉到对方喉结滚动的震动，"我要版权转让书与医疗款到账的实时监控权。"盲杖在地面敲出属七和弦的节奏，那是《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里暗藏的申诉音调。
病房内传来病床滑轮的轻响，男人的气息挟着雪松香水涌来，比记忆中更深沉的男低音擦过她耳际："顾小姐对契约的修改建议，很有作曲家的精准。"
她猛地转身，盲杖顶端擦过对方西装纽扣。十年前火场里那个少年的体温，此刻正透过单薄的衬衫传递过来。"霍先生需要已婚身份巩固信托基金控制权。"她故意将"控制权"三个字咬得极重，指尖掠过对方左手无名指根——那里有常年戴指挥戒指留下的浅凹，"而我，恰好长着一张让霍家老宅油画活过来的脸。"
沉默持续了三个心跳的时长。监护仪发出低电量警报，在这间隙里，顾星遥"看"见男人从内袋抽出钢笔，金属笔帽旋开的声响与十年前孤儿院钢琴房的门锁转动惊人相似。"加上你的条款。"他的笔尖划过纸面，墨香混着医院的消毒水，在她舌尖泛起铁锈味，"但作为交换——"
他的手指突然扣住她手腕，将她的掌心按在自己左胸。心跳声如定音鼓般沉重，却在触到她掌心烧伤疤痕时骤然紊乱："你要记住，霍太太的每一个微笑，都该像贝多芬《月光》的慢板乐章——"他的拇指碾过她掌纹深处的茧，"带着让人深信不疑的颤音。"
深夜的霍家别墅浸在月光里，顾星遥的盲杖扫过玄关处的落地镜。指尖触到镜面时，突然顿住——镜框边缘的雕花，分明是《月光奏鸣曲》首节五线谱的变形。更深处，某扇门开启的轻响里混着琴键摩擦声，像有人在弹奏被篡改的前奏。
二楼转角的油画在触觉里苏醒：少女微侧的脸庞，眉骨到唇角的弧度与镜中自己分毫不差。她的盲杖顺着画框下滑，在底座摸到模糊的刻痕——"沉砚"二字，与记忆中火场男孩塞给她的琴谱扉页上的字迹，连笔锋的顿挫都如出一辙。
身后传来皮鞋碾过地毯的轻响，带着精准的十六分音符节奏。霍沉砚的呼吸拂过她后颈，却在触到她发间银质盲杖吊坠时骤然冷凝："这是......"
"孤儿院的姐姐送我的。"顾星遥转身时故意让吊坠擦过对方袖口，"她说，戴上它就能听见月光的声音。"她听见对方喉结滚动的声音，如同琴弓突然压重的颤音，"霍先生，地下室的七道锁里，是不是藏着比油画更古老的......"
"从明天起，每天晨练后背诵《霍家礼仪手册》。"霍沉砚的手指捏住她手腕，将她的盲杖引向楼梯扶手，却在触到她手肘旧伤时猛地松开，"第47条规定，妻子不可擅自议论家族禁地。"
他转身时衣料带起的风掠过她脸颊，顾星遥听见他口袋里金属物件相碰的轻响——那是七把钥匙，与地下室门锁的音阶一一对应。而在更深处，某个被火焰灼烤过的记忆片段突然清晰：少年将她护在身下时，后背传来的钥匙硌人的触感，正是这样的七声清响。
墨色漫过窗棂时，顾星遥摸着契约上新增的条款，霍沉砚的签名在盲文里凸起成倔强的棱角。床头电子钟的蜂鸣器突然发出杂音，混着遥远的钢琴声——那是《月光奏鸣曲》被篡改的小节，却与她白天在医院听见的、霍沉砚与医生对话时的心跳频率，诡异地共振着。
盲杖滑落在地，滚向床底时碰到金属物件。她蹲下身，指尖触到一片残缺的琴谱边角，焦痕边缘的字迹晕开："小遥，别怕......"那是十年前火场里，男孩在她耳边哼唱的旋律，此刻正从霍沉砚的书房方向，顺着通风管道，如幽灵般飘进她的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