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警察的胳肢窝底下夹着个旧皮包，包上的劣质皮套好多地方都在掉皮，手里耷拉着两节油条。
一看到蹲在废墟旁边的高志明，就把油条递过来：“小伙子，这么冷的天，怎么蹲在这儿啊，来来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高志明将手中的东西往兜里一揣，接过油条，刚想张嘴吃，却发现两片嘴唇因为天气太冷的原因已经黏在一起了。
小个子警察递了个保温杯给高志明：“赶紧拿点热水润润，等会还得跟着去派出所，我们需要找你了解了解情况。”
高志明点点头，接过杯子，倒了点热水在嘴唇上，等感觉没那么黏了，然后用手慢慢掰开嘴唇，吃了两口油条，什么味道都没有。
一夜的寒风，加上流眼泪，高志明脸上原本就有的冻疮开裂了，混着黑乎乎的鼻涕流到嘴里，整个人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十多岁。
高个警察看着他这个样子挺揪心，说：“小伙子，你先去车里坐着暖和一下，现场勘查的事情我们来做就行。”
上车后，高志明趴在夏利车后座，摇下车窗，看着两个警察拿着根棍子，在灰烬里四处摆弄，一前一后，扫了得有一个多小时。
回到车上，高个警察往手里哈了哈气，一边搓着手，一边跟高志明说：“确实烧得干干净净，连块像样的尸块都没有，我们得上报市局，让市里搞技术的过来再查一次。”
小个子警察拿了一个本子问高志明：“你家还有没有别的亲戚能联系上。”
高志明想了想，然后说：“我们姓高的在石溪村是个外姓，村子里就我们一家子，我还有个哥哥，在京都上大学。”
“你哥怎么没回来？”小个子警察问。
“本来说昨天回来的，可能路上耽搁了吧。”
高志明一边说，小个子警察一边记录，问了高志明当天做了啥，高志明爸妈做了啥，跟左邻右舍关系怎么样，平时在村里村外有没有得罪过人之类的。
高志明掰着自己的手指头，认真的说：“我爸妈出去打工的时候，我就在几个邻居家轮流住，虽然每年他们没给多少钱，但是大家都看我可怜，也没有说啥。别的确实没啥矛盾。我爸我妈苦钱的水平一般，全靠村里的邻居把我带大。”
高个警察听完他的话后，说：“情况我们已经基本了解了，你也不用跟我们再去一趟警察局了，接下来你抓紧联系上你哥，争取在过年期间就定案。”
这天之后，高志明在几个同学家来回换着住，过了几天，又来过几个警察，在废墟里又仔仔细细的捣鼓了一天，还拿了一些管子取了一些黑灰走，但还是没有找到任何尸体的痕迹。
警察根据现场和周围麦田里散落的炮仗皮推断，这事儿就是炮仗走火，是个意外，没过多久，案子就这么结了。
高志明一直试着联系他哥，用了各种方法，但是一直没有联系上，他整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期间，高志明设想了好几种可能：第一种情况，他哥临时有事去别的地方过年了。第二种情况，他哥和父母闹矛盾离家出走了，高志明不知道。还有第三种情况，高志明在同学家看电视的时候，他哥刚好回家了，跟爸妈一起在大火里烧了个干干净净。
但是这三种可能在找到他哥之前都没办法验证。
农村大体都是这样，像高志明家这种惨烈的意外事故，时间一长，村里面的闲言碎语就渐渐多了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高志明有回路过村口，听到村上几个之前和高志明爸妈一起出去打工的人在那里吹牛逼，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信誓旦旦地说，是因为高志明妈和外边的工头好上了，他爸知道了要杀他妈，这事又被刚回家的高家大儿子知道了，一气之下把自己的爸妈都搞爆炸了。
还说那天晚上他亲眼看到高家大儿子骑着摩托车，驮了至少二十公斤炸药，埋到自己家的草垛里，然后亲手点的火。
说完，还补了一句：“外姓人，真是他妈的奇葩。”
听到这个，高志明脑子里一拱火，心里的怒气腾的一下就上来了，顺手从旁边的粪池里拿起一把粪叉，一把把那人叉在地上，然后照着他脖子上就开咬，血汩汩往外涌。
旁边听热闹的人，看着高志明一嘴血，都被吓得一动不动。
高志明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出去打工了，之后就一直在各个邻居家借住。在他们印象中高志明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性格又好，逆来顺受的，所以这次他们对高志明的反应很不适应。
不过高志明这么一闹，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这次之后，村里再也没有人敢当着高志明面讨论这事了。
但是也没有人愿意收留高志明了，大家都觉得高志明受了刺激，脑子已经不正常了，把他当疯子，形同陌路。
高志明也不想给他们找麻烦，于是自己在烧焦的家门口用麦穰随便搭了个草窝，一边靠拾垃圾过活，一边等着他哥回来，就这样一直住到了春天。
爸妈死了之后，高志明就没有再去上过学，整天就在镇上学校附近的游戏厅溜达。有的时候趁老板不注意，偷几个游戏币玩两把，饿了就到学校食堂捡剩菜剩饭吃。
有一天，高志明从游戏厅回来，发现草窝里边扔着一封挂号信，收件人写的是高志远家人，从云阳省新兴市寄过来的。
高志明拆开信，里面竟然是一封他哥的死亡通知单。
尊敬的高志远家属：
矿工高志远于一九九九年三月一日在云阳省新兴市遭遇矿难，经全力救治后不幸离世，特此通知，敬请节哀。此外告知如下事项：
1、高志远死于意外，不涉及任何赔偿问题。
2、事发突然，加上无法及时联系家属，现已将高志远尸体火化处理。
3、本公司已垫付所有治疗、丧葬费用，现需支付两千元整，款项到账后寄回高志远的骨灰。
联系人：赵大勇
开户行：国家建设银行
银行账号：XXXXXXXXXX
高志远是他哥的名字，在京都上大学，年前他还打电话回家，说今年会回家过年，然后还说会给高志明带京都的糕点吃。
如今只是过去短短两个月，高志远却横跨了几千公里，从京都去了云阳，成了别人口中杀死父母的嫌疑犯，如今又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外地。
高志远的这封死亡通知单对高志明来说，比父母的去世打击更大，他最后一丝希望也泯灭了。
两千块钱高志明决计是掏不出来的，不过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是死是活，也不管有没有杀了父母，也一定要找到他哥，然后把他带回来。
可是当时，高志明靠拾垃圾过了一个月，身上只有两块钱，连温饱都成问题，更别提离开村子去云阳了。
高志明盘算了一下，每天吃馒头喝水，差不多一个月时间能到云阳，把他哥带回来，一个来回，五十块钱应该够了。
这段时间高志明一直在游戏厅混，观察到每天中午十一点半，老板会准时去隔壁小学接孩子放学，中间有五分钟空档。
于是，高志明用仅有的两块钱买了游戏币，假装去玩游戏，实际上盯着收银台的动静，然后趁着老板去接孩子放学的空档，快速的在收银柜台里摸了一把，一共摸了六十三块钱。
高志明揣着他哥的死亡通知书，拿着从游戏厅摸来的六十三块钱，离开了石溪村。
临走前，擦了根火柴扔进了草窝，连着和“幸福之冢”的门框一把火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