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房的落地窗外飘着细雪，三角钢琴的檀木表面被霍沉砚用消毒棉球擦拭到能映出人影。顾星遥坐在琴凳上，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在十点钟方向停住，知道那是《霍家礼仪手册》里规定的“站立指挥者标准距离——1.2米”。
“手腕抬高，像托着半杯未加糖的锡兰红茶。”霍沉砚的声音带着交响乐指挥家特有的精准，“无名指第三关节与琴键保持45度角，这是你昨天在沙龙上弹错的升F小调颤音。”
顾星遥顺从地调整姿势，盲杖斜靠在琴凳右侧，杖头银球恰好指向霍沉砚皮鞋尖的位置——那里有块几乎看不见的焦痕，和地下室展柜里焦琴谱的灼痕形状相同。当她的指尖触到琴键，霍沉砚突然按住她的手腕，消毒水混着雪松的气息扑面而来：“指尖太凉，血液循环会影响触键力度。”
他的掌心覆盖在她手背上，指腹擦过她无名指根部的茧子——那是十年前在孤儿院，用盲杖练习敲琴键时磨出的印记。顾星遥听见自己心跳漏了半拍，而霍沉砚的拇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手背上的薄疤，那是火灾时被碎琴键划伤的痕迹。
“霍先生。”她忽然偏头，唇角扬起半寸，“您的洁癖呢？昨天还因为我用盲杖碰了银质烛台，让管家消毒三遍。”
霍沉砚的手骤然收紧，却没有松开。顾星遥能感觉到他指节的颤抖，像钢琴弦轴在调音时的细微震动：“有些触碰。”他的声音低下来，混着窗外雪花撞击玻璃的轻响，“是消毒水也无法消除的。”
这句话像颗琶音在琴房荡开。顾星遥想起昨夜在地下室，他掌心的烫疤与自己手背的薄疤相贴时的温度，想起他衬衫下后颈的凹痕，正是当年火场梁柱砸中的位置。此刻他的袖口滑下寸许，露出内侧的烫疤，形状竟与她记忆中男孩为她挪开燃烧琴凳时留下的伤完全一致。
“下午三点。”霍沉砚突然退开，皮鞋跟在地板上敲出重音，“陪我出席霍氏财团周年庆，需要记住二十七个董事的名字和座位顺序。”他翻开盲文版座位图，指尖划过纸面的声响带着刻意的冷静，“尤其是许氏集团的许明谦，他袖口总戴着镶月光石的袖扣。”
顾星遥摸到座位图边缘的盲文标记，每个名字旁都刻着极小的五线谱符号——那是霍沉砚独有的记忆法，用音符对应人物特征。当她的指尖停在“许明谦”的名字上，发现旁边刻着降E大调的颤音符号，正是《月光奏鸣曲》里最易出错的段落。
“许明谦。”她默念这个名字，想起地下室焦琴谱上的弹孔，想起母亲诊疗记录里的毒素报告，“和十年前的火灾，还有我母亲的病，有关联吗？”
霍沉砚的脚步声在门口顿住。顾星遥听见他捏紧Zippo打火机的声响，火苗“噗”地窜起又熄灭，像段未完成的休止符：“记住，在霍家宴会上，不该问的问题。”他的语气恢复冷硬，“要用盲杖敲击地面的节奏来判断距离，而不是用耳朵捕捉打火机的声音。”
门“咔嗒”关上的瞬间，顾星遥的盲杖无声滑落在地。她摸向琴盖内侧，昨天发现的那道浅凹里，此刻多了行新刻的盲文——“6.18”。那是孤儿院火灾的日期，也是霍沉砚父亲的忌日，更是她人生被火光改写的分界点。
指尖划过冰冷的琴键，顾星遥忽然笑了。霍沉砚以为用礼仪训练和盲文密码就能困住她，却不知道她早在摸到他掌心的“沉”字刻痕时，就认出了这个藏在洁癖与冷硬外壳下的、十年前火场里的小哥哥。那些被刻意淡化的疤痕，那些藏在琴谱里的盲文，都是命运谱就的复调，在两人相触的每个瞬间，奏响越来越清晰的共振。
窗外的雪突然变大，敲击着玻璃发出细密的鼓点。顾星遥捡起盲杖，杖头银球无意中碰到钢琴踏板，发出低沉的嗡鸣。这个声音让她想起地下室展柜里的焦铭牌，想起霍沉砚说“要用心跳频率演奏”的话，忽然明白，这场假面婚姻的每个音符，都是命运早已写好的变奏，而她，即将在霍氏财团的宴会上，奏响第一个充满试探的颤音。
将手贴在琴盖上，顾星遥感受着霍沉砚留下的体温。那里有他擦拭时反复来回的痕迹，却独独在她触碰到的地方，留着未被消毒的、属于他的气息。雪光映在琴键上，她“看”见自己的指尖在黑白键上跳跃，像极了十年前火场里，男孩背着她跑过燃烧的走廊时，脚下踩出的、与心跳同频的节奏。
这不是训练，她想，这是两个被火光烙刻的灵魂，在琴键上的初次交锋。而霍沉砚不知道的是，她盲杖的银球，早已记住了他每次靠近时的脚步节奏，就像她永远记得，十年前那个雪夜，他哼着《平安夜》变调时，胸腔震动的频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