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区文艺汇演筹备会议室的电风扇吱呀转动，却驱不散七月的闷热。宋婉婷的钢笔在会议记录本上快速移动，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在纸面上晕开一小片透明的痕迹。
"小宋，把节目单再修改一下。"陈主任递来一张批注得密密麻麻的纸张，"林副厂长要加一个合唱节目。"
宋婉婷接过文件，指尖触到一处湿润——陈主任的汗水浸透了纸张边缘。她不动声色地抽出垫板下的吸水纸按在上面："什么时候要？"
"明天上午十点前送到他办公室。这次汇演很重要，咱们书记要亲自观看。"
会议室里的其他职工窃窃私语起来。宋婉婷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能在这种级别汇演中露脸的，都有机会获得提干资格。她的目光扫过节目单，在"女声独唱《军港之夜》"上停留片刻——表演者孙莉的名字旁边画了个五角星，显然是刚加上去的。
"孙莉同志不是医务室的吗？"宋婉婷状似无意地问。陈教导员推了推老花镜："林副厂长点名要的，听说她父亲跟书记是老战友。"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宋婉婷一眼，"你抓紧修改，别耽误了。"
走出会议室，宋婉婷在走廊拐角处停下，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复写纸——这是她上周从后勤处领的，比普通纸张薄得多。她把节目单夹在复写纸和空白纸之间，快速描摹了一份。原件她会按要求修改，而这份副本...
"宋婉婷？"一个熟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宋婉婷手一抖，复写纸飘落在地。她转身看见林大山站在那里，浓眉下的眼睛正注视着她脚边的纸张。
"林副厂长好。"她迅速弯腰捡起纸张，却不小心带出了口袋里的小镜子。镜子摔在地上，裂成几块，其中一块碎片映出她瞬间苍白的脸。林大山蹲下身帮她捡拾碎片："小心手。"他的手指修长有力，虎口处有一道陈年疤痕。当他把最后一块碎片递给宋婉婷时，低声道："医务室新到了一批进口药，其中有些镇静类药物管理不规范。"
宋婉婷的呼吸一滞。林大山已经起身离开，背影挺拔如松。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镜子碎片，忽然发现其中一块背面粘着什么东西——极小的白色纸片，上面用铅笔写着"氯丙嗪"三个字。
这是警告。
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赵建国坐在饭桌前，面前的饭菜丝毫未动。宋婉婷刚推开门，一个茶杯就擦着她的耳边飞过，在身后的墙上炸开，瓷片四溅。
"还知道回来？"赵建国双眼通红，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酒气，"你看看几点了？"
宋婉婷平静地放下包，蹲下身收拾碎片："加班改节目单，明天林副厂长要用。"她故意强调"林副厂长"三个字，果然看见赵建国表情一僵。
"林副厂长？"他声音低了几分，但随即又提高嗓门，"你少拿领导压我！一个破打字员，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
宋婉婷走进厨房，发现灶台冷清，锅里空空如也。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一定会忍着委屈给赵建国煮一碗醒酒面。但现在，她只是拿出一个冷馒头，慢条斯理地掰开。
"你吃过了？"她头也不抬地问。
赵建国猛地拍桌而起："老子等你等到现在！"他踉跄着走过来，一把打掉她手中的馒头，"我告诉你，马上辞了那破工作！"
馒头滚到墙角，沾满灰尘。宋婉婷看着地上的馒头，突然想起前世离婚后，她曾经连续三天只能靠冷馒头充饥。胃部传来一阵痉挛，但她的声音异常平静："下个月你要评先进了吧？听说这次是林副厂长负责考核。"
赵建国像被按了暂停键。酒精让他的反应迟钝了几秒，但威胁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重重地坐回椅子上，拳头捏得咯咯响："...把饭热了。"
宋婉婷热好饭菜，赵建国狼吞虎咽地吃着，她则坐在缝纫机前修改明天要穿的衬衫领子。哒哒的缝纫声中，她听见赵建国嘟囔："...莉莉明天演出...你去看看..."
针尖戳破了布料，宋婉婷轻轻"哎呀"一声。她早就知道孙莉会参加演出，但没想到赵建国会主动提起。这是试探还是挑衅？"
好啊。"她换上一根新线，"正好我要送节目单过去。"
夜深时，赵建国在床上鼾声如雷。宋婉婷悄悄起身，从衣柜深处取出一个铁盒——里面装着她这段时间收集的证据：孙莉偷配的钥匙拓印、被篡改的文件复印件、药瓶标签的临摹图...还有今天那张写着"氯丙嗪"的纸条。
她翻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
17. 林大山知道下药的事
18. 孙莉靠父亲关系获得演出机会
19. 赵建国惧怕林大山的考核权
写完这些，她取出复写的那份节目单，在灯下仔细研究。孙莉的独唱被安排在倒数第三个节目，后面只有一个大合唱和领导讲话。这意味着什么？
第二天清晨，宋婉婷比平时早一小时到达办公室。她径直走向档案室，查找去年的汇演记录。果然，去年同一场汇演中，孙莉也曾参加演出，而且同样被安排在倒数第三个节目。
更令她震惊的是，演出后的值班记录显示，当晚赵建国曾来单位"接妻子"，但那天宋婉婷根本不在现场——她因为高烧请假在家。值班表上有赵建国的签名，时间显示是晚上十点半，演出结束后的半小时。
"宋姐，这么早？"李梅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宋婉婷迅速合上档案，转身笑道："来赶节目单。"她注意到李梅手里拿着一叠彩纸，"你这是？"
"汇演彩排用的道具单。"李梅凑近些，压低声音，"听说昨晚孙莉在医务室大闹一场，说有人偷了她的演出服。"宋婉婷心跳加速："什么演出服？"
"就是今天独唱要穿的，据说特意从上海买的。"李梅撇撇嘴，"后来在更衣柜后面找到了，说是被老鼠拖过去的。"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上次问的那种药，我打听到了。医务室最近确实丢了一批氯丙嗪，张医生被训了一顿。"
宋婉婷握紧了手中的节目单。事情逐渐明朗起来——孙莉故意制造"失窃"假象，很可能是为了掩盖什么。而赵建国昨晚的反常，也许不只是因为醉酒...
上午十点，宋婉婷准时将修改好的节目单送到林大山办公室。敲门时，她听见里面有人说话，隐约提到"药品管理"和"纪律处分"。
"进来。"
林大山的声音沉稳有力。推开门，宋婉婷看见医务室的张医生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白色药瓶，没有标签。
"宋同志来得正好。"林大山示意她坐下，"文艺汇演的安保工作由你们办公室负责，对吧？"
宋婉婷点头，心跳如鼓。林大山拿起那个药瓶："最近发现有不明人员混入后台，医务室也丢失了药品。"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演出期间请特别注意演员休息室的安全。"
张医生的目光在宋婉婷和林大山之间来回游移，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宋婉婷突然明白过来——林大山是在当众给她传递信息，同时敲打张医生。
"我一定加强管理。"她郑重地接过药瓶，手指触到瓶底时感觉到异样。翻过来一看，瓶底用油性笔画着一个小小的五角星——和节目单上孙莉名字旁的标记一模一样。
离开办公室，宋婉婷直奔女厕所。锁上隔间门后，她拧开药瓶——里面是空的，但瓶壁上残留着白色粉末。她用指甲刮下少许，抹在随身携带的一小张试纸上——这是她前天从化学实验室"借"来的，遇氯丙嗪会变淡蓝色。
试纸慢慢变色，但呈现的是淡绿色。宋婉婷皱眉——这不是氯丙嗪，而是...她的思绪被突然响起的广播打断：
"全体演职人员注意，下午两点在礼堂彩排，独唱演员孙莉同志请提前一小时到场试音。"
宋婉婷将药瓶和试纸藏进内衣暗袋，走出隔间。洗手时，她在镜子里看见孙莉站在身后，脸色阴沉。
"婉婷姐。"孙莉的声音甜得发腻，"听说你刚才去见林副厂长了？"她今天化了浓妆，眼线画得又黑又粗，像两条扭曲的蚯蚓。
宋婉婷关上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送节目单。"她故意让几滴水溅到孙莉的裙子上。
孙莉后退一步，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林副厂长...没说什么吧？"
"说了很多工作安排。"宋婉婷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对了，恭喜你获得独唱机会。"
孙莉的表情松弛下来，唇角扬起得意的弧度："我爸爸跟书记是老战友了。"她凑近些，茉莉香水味扑面而来，"建国哥说今晚要好好庆祝呢。"
宋婉婷捏紧了手中的纸巾团："是吗？可惜我要加班。"她直视孙莉的眼睛，"毕竟...林副厂长很重视这次汇演。"
孙莉的笑容僵住了。两人对视了几秒，孙莉突然压低声音："你以为攀上林大山就高枕无忧了？"她的指甲掐进掌心，"他不过是在利用你对付我爸爸！"
宋婉婷心头一震。原来孙莉的父亲和林大山有矛盾？这倒是个新发现。她故作镇定地笑笑："我只是个打字员，不懂这些。"
走出厕所，宋婉婷的思绪飞速运转。孙莉的威胁反而给了她灵感——如果林大山和孙莉父亲确实存在矛盾，那么她收集的证据或许能派上更大用场。
下午的彩排中，宋婉婷负责核对节目流程。孙莉穿着一件鲜红的连衣裙站在舞台上，唱到高音部分时明显力不从心。陈主任皱起眉头，但没说什么——毕竟这是"关系户"。
休息间隙，宋婉婷"偶然"路过演员休息室，听见孙莉在打电话："...药下在矿泉水里...她一定会喝...演出结束后..."电话那头的声音模糊不清，但孙莉接下来的话让宋婉婷浑身冰凉，"...放心，张医生都安排好了...诊断书随时可以开..."
宋婉婷轻手轻脚地离开，直奔后勤处。她以"汇演需要"为由，领取了两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和一套全新的锁具。回到办公室，她将其中一瓶水小心地倒出一半，然后把自己调配的盐水加进去——这是她在夜校化学课上学到的方法，盐水会改变水的导电性，如果孙莉真的在水里下药，用简易电导仪就能检测出来。
傍晚六点，赵建国意外地出现在礼堂门口，说是来接她下班。回家的路上，他反常地关心起她的工作，还特意绕路去买了一瓶橘子汽水给她。
"晚上汇演，你要去吧？"他状似无意地问，眼睛却盯着远处的电线杆。
宋婉婷小口啜饮着汽水，甜腻的橘子味在舌尖蔓延："嗯，要负责后台协调。"她故意补充，"林副厂长亲自坐镇。"
赵建国的下颌线绷紧了："...我晚上有会，不能去看了。"
"真可惜。"宋婉婷看着街边的梧桐树，"孙莉一定会很失望。"
赵建国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马路上擦出刺耳的声响："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宋婉婷平静地迎上他愤怒的目光，"她今天特意提到你会去庆祝她的演出。"
赵建国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她就是爱显摆。"他重新发动车子，"我确实要去开会，书记亲自主持。”
宋婉婷不再说话。她知道赵建国在撒谎——书记这周去省里开会了，这是李梅昨天才告诉她的消息。
回到家，赵建国匆匆换了衣服就出门了，临走前还特意喷了古龙水。宋婉婷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然后从衣柜深处取出准备好的录音机——这是她上周从办公室仓库"借"的老式盘式录音机，虽然笨重，但音质清晰。
她将录音机装进布包，又检查了随身携带的证据袋：药瓶、试纸、节目单副本、钥匙拓印...还有那半瓶特制的盐水。镜子里的女人眼神坚定，嘴唇紧抿，完全不是前世那个遇事只会哭泣的宋婉婷。
七点三十分，宋婉婷提前到达礼堂后台。她将录音机藏在演员休息室的窗帘后面，然后开始例行检查。八点整，演职人员陆续到场，孙莉穿着那件鲜红连衣裙，像一团火似的飘进来。
"婉婷姐！"她亲热地挽住宋婉婷的手臂，"能帮我拿瓶水吗？嗓子好干。"
宋婉婷微笑着递上那瓶特制盐水："刚开封的。"
孙莉接过水，却并没有立即喝，而是放在化妆台上。宋婉婷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注意到孙莉的化妆包比平时鼓胀许多。
八点三十分，演出正式开始。宋婉婷站在侧幕条边，既能看见舞台也能观察后台。孙莉的节目快到时，她悄悄退回休息室，正好看见孙莉从化妆包取出一个小瓶子，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倒进矿泉水瓶，然后迅速摇晃。
宋婉婷屏住呼吸，按下藏在口袋里的录音键："莉莉，陈主任找你。"
孙莉吓得差点打翻水瓶："啊！好、好的..."她匆忙将小瓶子塞回化妆包，快步走出休息室。
宋婉婷立即上前，用准备好的滴管从水瓶中吸取少量液体，滴在试纸上。试纸瞬间变成深蓝色——强效镇静剂。她迅速拍照取证，然后将水瓶调包成自己准备的另一瓶普通矿泉水。
九点四十分，孙莉的独唱开始。宋婉婷趁机检查她的化妆包，找到了那个小瓶子——瓶身上贴着"维生素B"的标签，但里面的粉末明显不是。她倒出少许用纸包好，然后将瓶子放回原处。
孙莉的演唱堪称灾难，高音部分完全走调，台下响起零星的笑声。她仓皇下台，直奔休息室，仓促间，她看到宋婉婷正站在一侧整理节目单。
"怎么回事？"她喃喃自语，显然在疑惑药效为何没发作。
宋婉婷站在暗处，嘴角微微上扬。好戏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