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湖面凝成一片青白的冰面,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碎光。祥云楼最僻静的"听雪阁"今日闭门谢客,朱漆雕栏外,枯柳枝上覆着薄雪,风一过,便簌簌抖落几粒冰晶。
包厢内,银丝炭在鎏金暖炉里烧得正旺,楠木小几上搁着一盏未动的茶,白雾袅袅,茶香混着熏炉里淡淡的沉水香,在暖意里缓缓浮动。
窗边坐着一位年轻"公子",一袭月白锦袍,外罩黛青狐裘,腰间悬一枚羊脂玉佩,玉色温润,衬得那执杯的手指愈发修长白皙。乌发尽束于青玉冠中,唯额前垂下几缕碎发,被窗隙漏进的寒风轻轻拂动。
舒什锦望着冰封的湖面,目光渐渐放空。远处有几个孩童在冰上嬉闹,笑声隐约传来,却衬得阁内愈发寂静。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茶水温了又凉,直至身后赵玉低咳一声,才倏然回神。
珠帘恰在此时轻响,一阵环佩叮当随风而入。
来人是位中年美妇人,一袭藕荷色绣银丝牡丹的锦袄,外罩狐绒比甲,发间一支金镶玉的步摇随着步伐轻晃。她保养得宜的面容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眼角细纹被脂粉掩得极好,唯有一双涂着蔻丹的手微微发颤,泄露出几分不安。
沈玉玲琢磨不明白,舒什锦怎么好好的要见她,还是以这种见不得光的方式。
赵玉朝她抱拳一礼,无声退下,房门合上的轻响在寂静的包厢内格外清晰。
舒什锦垂眸,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她面无表情地执起茶壶,琥珀色的茶汤倾入对面空置的杯盏,水声泠泠。
"多谢锦儿。"沈玉玲笑容满面地接过,指尖在杯壁上一触即缩,像是怕被烫着。
茶烟袅袅上升,模糊了舒什锦唇角一抹微不可见的冷笑。
"月前,我父亲添了个儿子。"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窗缝里漏进的寒风,"你知道吗?"
"当啷"一声,沈玉玲手中的茶盏猛地一歪,茶水溅在绣着牡丹纹的袖口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她慌忙用帕子去擦,强笑道:"锦儿莫不是与我开玩笑?老爷若是喜得麟儿,接回府就是了,何须顾及我这出身低微的继室......"
话音未落,她倏然对上舒什锦抬起的眼眸——那双眼黑得惊人,像是冰封的湖面下暗涌的寒流。沈玉玲的嗓音戛然而止,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窗外,枯枝上的积雪被风吹落,"啪"地砸在窗棂上。
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银丝炭在暖炉中烧得通红,却驱不散骤然降至冰点的氛围。沈玉玲攥着锦帕的手指节发白,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掩不住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庞。接下来的对话更是让沈玉玲的面孔愈加惨白。
……
屋外,赵玉抱剑而立,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忽然听见门响,转头就见沈玉玲踉跄而出。这位往日雍容华贵的尚书夫人此刻面色惊惶举止慌张,见他望来,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便提着裙摆仓皇离去。舒什锦推门而出时,寒风卷着碎雪扑面而来。她望着那道跌跌撞撞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眼中的寒意才渐渐消散。远处冰封的湖面反射着太阳的余晖,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
她拢了拢狐裘大氅,指尖在狐毛领上轻轻摩挲,声音冰冷:"西楼巷那对母子务必给我看好了,容不得一点差错。"
赵玉垂首应是,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此时,一辆青帷马车在祥云楼后门疾驰而去。车厢内,沈玉玲死死攥着绣帕,指节泛白。她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精心描绘的妆容被汗水晕开,在脸上留下几道狼狈的痕迹。车帘被寒风吹起一角,照见她惊惶不定的眼神——舒什锦她究竟怎么敢的!那可是,可是她的生父!
马车碾过积雪的巷道,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沈玉玲颤抖的手掀开车帘,回望祥云楼的方向。那座雕梁画栋的楼阁在日光中渐渐模糊,唯有恐惧在她心中挥散不去。
受到惊吓的她装作巡视店铺的模样又在外停留了许久,回到舒府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沈玉玲踩着积雪穿过庭院,廊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她拢了拢被寒风吹乱的鬓发,忽然看见舒什羽提着灯笼从回廊尽头走来,暖黄的光晕映着她娇俏的脸庞。
"娘亲!"舒什羽欢快地唤道。
沈玉玲脸上的惊惶瞬间化作温柔的笑意。她向前,将女儿紧紧搂在怀中,手指不自觉地抚过她柔软的鬓发。"我的心肝..."她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为娘为你做任何事都愿意。"
灯笼的光照在她半边脸上,映出眼底一闪而过的狠厉。远处,舒淮安书房的烛火还亮着,窗纸上投下他伏案疾书的身影。
"舒淮安..."她在心中冷笑,"要怪就怪你那狠毒的长女和你疯狂的野心吧,那等杀头的大事都敢图谋,要死你自己死,连累羽儿我定是要跟你拼命的。"
怀中的舒什羽不明所以地抬头,却见母亲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比这冬夜的风雪还要刺骨。沈玉玲很快又换上温柔的笑脸,但那瞬间的狰狞让舒什羽心间颤动,她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乖巧的低头。夜风卷着碎雪掠过庭院,吹灭了舒什羽手中的灯笼,将母女相拥的身影彻底吞没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