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稍后再议
“陛下担忧是否出兵援助秦国,无非是怕最终一无所获,担心宗室和魏国勋贵失去管控,臣以为陛下初继位时对政务生疏,治国稍显不力,即便如此,我秦国尚有二十万大军,陛下即便不愿援救秦国,秦国也能够据守雄关险隘,与晋一战。”
“既然秦国能与晋作战,朕为何还要出兵?”拓跋嗣故意问道。
“秦相对于魏晋两国,左侧有苻秦,二凉之地,北有夏国年年侵扰掠夺,先帝嫁公主给您,是为了魏秦两国结为兄弟之邦,兄弟如同人的手足,女人如同衣裳,臣听闻陛下与公主感情深厚,若陛下不愿援秦,便是斩断手足,脱掉衣裳,于情于理都不应如此。”
“依你之见,我年富力强,精力充沛,而刘裕已然年老体衰,如此形势之下,我何须着急?”拓跋嗣眼见宗敞迟迟未能拿出实际的利益,不禁有些失去耐心。
宗敞继续说道:“只要陛下答应援助秦国,我王公与您定不会让贵国大军徒劳无功,虽然我不敢保证所有事情,但贵国支援所耗费的金钱和物资,臣斗胆代表本国陛下向您做出承诺。”
听到这番话,一直默不作声的崔浩站了起来,开口道:“陛下,臣有一句俗语想要告知陛下。”
拓跋嗣见崔浩发言,立刻点头应允:“崔卿直言无妨。”
崔浩说道:“君有诤臣,则其国不亡;父有诤子,则其家不衰,秦国能有宗敞这样敢于直言的忠臣,可见秦国的命运还未到尽头,不过……”
原本以为崔浩会赞成出兵的拓跋嗣,听到这个转折词,眉头再次紧锁起来。
崔浩稍作犹豫后说道:“北方蠕蠕不断侵扰边境,国内还有众多百姓生活困苦,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且居无定所,去年,国都遭遇霜旱灾害,秋粮歉收,粮荒随之肆虐,云中、代郡一带荒野之中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陛下若要派兵援助秦国,派出的兵马数量众多,那么国内粮食供应便难以维持,倘若再遭遇天灾,势必会引发新的动荡,而若派遣的兵马过少,那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罢了。”
“依臣之见,陛下当下最应做的是让民众休养生息,待国力得以恢复,陛下掌控着河北乃至广袤草原,拥有广袤的土地、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马场,麾下有百万大军以及数十万铁骑,那时晋军怎敢侵犯魏国疆土呢?”
拓跋嗣听着他的思绪逐渐明晰,心中的抉择也在悄然形成。
崔浩接着说道:“陛下,如今刘裕已老,而陛下正值盛年,若此时与他争锋,实非明智之举,乃是下下之策,当下,我们应避其锋芒,悉心保存国力,如此一来,方为上策,刘裕时日无多,待他死后,南方必定会陷入一片动乱之中,到那时,我大军便可长驱直入,兵临建康城下,届时您便能亲眼目睹,让厩中那一匹匹精良的战马,畅饮那浩荡长江之水!”
此言一出,仿佛一幅宏伟的画卷在众人眼前徐徐展开,不少人眼中闪烁着期待与兴奋的光芒。
“彩!!”宗敞不禁赞叹道。
拓跋嗣辩不过宗敞,而崔浩一出口,便能让对方面哑口无言。
与人辩经争论,亦或是两国之间的谈判,就得由崔浩这些文臣去做。
相比于拓跋嗣内心的欣喜之情,宗敞脸色已经变了,赶忙进言道:“陛下啊,您怎能寄望于敌人内乱而后自行灭亡呢?这并非明智之举!”
拓跋嗣说道:“宗卿尽管直言,朕定当洗耳恭听。”
“外臣以南越武王赵佗为例,他本是秦朝将领,秦始皇统一天下后命其攻打百越,赵佗虽打下百越,但秦朝已灭亡,高祖刘邦建立汉朝后,他便割据了南越之地,历经两代秦帝以及汉高、文、景、武四位皇帝,直到年逾百岁才离世。”宗敞喉咙嘶哑,咳嗽一声后说道:
“陛下若是不知赵佗,也该知道廉颇,刘裕年过半百,若他能活到耄耋之年,陛下又该如何应对呢?”
“外臣听闻,贤明的君王不会将国家兴亡寄望于敌国动乱,祭酒言援秦乃与虎谋皮,为下下之策,可依外臣之见,从古至今,因大意而错失天下者,皆是因未能做好应对,选择了这下下之策,因此最终落得个偏居一隅,最终为他人所吞并的下场”
“谬论!”
崔浩在驳斥宗敞后,转而对拓跋嗣行礼并进言。“陛下,宗敞所言只关乎秦国的存亡,却全然不顾我魏国的利益,您不可听信其言!”
崔浩多次催促拓跋嗣召见宗敞,并非为了请求援兵秦国,而是因为刘裕尚未率军北上。他希望借此时机让拓跋嗣打消支援秦国的念头。
一国之君怎能轻诺寡信?若拓跋嗣在晋军北征之前拒绝支援秦国,那么当晋军攻打秦国时,秦国便不会送来钱粮,国内粮草不济的情况下,即使鲜卑勋贵主战,拓跋嗣也断然不会发兵救援。
世上本无绝对的黑白之分,《六韬》中有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国力即国家之“利”,即便是那些一心为国的忠臣、贤臣,也难免受“利”所驱。
判断一个臣子的忠诚与贤能,关键在于其能否舍弃个人及亲友的小利,追求对国家有益的大利,崔浩表面上站在宗敞一方,与车路头对立,但两人心中所求却截然不同。
相较于汉臣日益提升的地位和所获得的权力,车路头对于是否援助秦国表现得并不上心。崔浩为了向拓跋嗣展示自己的无私心,表明所言皆为国家利益,才上前保护宗敞,拓跋嗣让车路头滚出殿外,是因为他看穿了两人的真实意图。
但是在经过一番对话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宗敞关心的是秦国的利益,而崔浩则关注魏国的利益,拓跋嗣的目光在崔浩与宗敞之间来回转动,从一开始,他就计划发兵援助秦国,之所以与宗敞周旋至今,是为了从秦国获取更多利益。
现在的秦国犹如一头受伤的猛兽,刘裕想要直接吞噬它,拓跋嗣希望撕下一块肉,获取更多利益,以更好地掌控局势,同时应对各方威胁。
“外臣先前便说了,秦魏乃兄弟之国,秦亡了,魏便要直面晋军,到那时,魏国西面要抵御夏国,东面要抵御燕国,北面要抵御蠕蠕,南面则是要抵御占据大半天下的晋国,臣言尽于此,请陛下明断。”
“陛下,宗敞所言乃是为了制造惶恐,我大魏忠臣良将在,百万士卒尚在,如今不出兵援秦,只是因国内天灾肆虐,这才刚刚休养生息数月,陛下便要发兵援秦,大军出征,一日要耗费多少石粮食?多少车金银?哪怕陛下此次救秦国于危难之中,使其苟延残喘,可来年呢?后年呢?秦国大势已去,陛下不可因他国之利而损我国百姓之利啊!!”
拓跋嗣面对两位大臣的争论,一时难以作出决定。
“两位卿所言皆有理,朕明日便起驾回宫,待与诸位大臣商榷之后,再给宗卿一个答复。”
宗敞作揖行礼,他呼出了一口气,在拓跋嗣的示意下,转身出了殿。
宗敞出了殿门,冷风拂面,他背上早已被汗水湿透,幸好穿着深色衣衫,否则早被人察觉,他重新挺直脊背,稳步走下由甲士守卫的长阶。
拓跋嗣望着宗敞笔直的背影,不禁赞叹:“若所有汉臣都像你一样,朕何愁不能统一天下?”
“陛下如此厚待,臣感激不尽,愿效死命。”崔浩开口道谢。
“路头一向尽职守规,为人本分,今日他失态,还口出狂言,朕怎能坐视不理,让他诋毁你和玄伯?”拓跋嗣说道,站起身,慢慢走下台阶,来到崔浩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
“朕知他们心怀嫉妒,可朕无法降罪于他们,毕竟这江山,终是有他们的一份。”拓跋嗣缓缓说道,语毕,他负手而立,缓步走向殿外。
站在宫门前,他目光落在一道人影上,微微露出笑意,随即转过头去,望向城外那模糊不清且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平原。
“若有一日,朕能一统山河,便满足你的心愿。”崔浩听闻此言,身体微微一震,看着眼前伟岸的身影,深深行礼。
“陛下乃天命之人,臣坚信那一日定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