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刘穆之今日脸色红润,其实是家奴涂了些……” 张邵一上车便面露担忧地说道。
刘裕一听,皱眉问道:“穆之的病情怎么样?”
张邵常伴刘穆之左右,助其处理事务,刘穆之虽能瞒住旁人,却难掩身边人耳目。
张邵忧心忡忡道:“主公,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臣钦佩刘公,但您需做长远打算,以防不测,若刘公不幸离世,朝廷必将陷入混乱,届时您远在北方,谁能主持朝中大局?”
说完,张邵脸上忧色更重。
今日议事,张邵对选择刘义符或刘义真留守一事并不上心,他真正在意的是晋庭之中再无一人才能与声望能比肩刘穆之。
刘裕领大军出征,以往张邵并无异议,但如今形势不同了。
七年前刘裕北伐南燕时,刘穆之尚未年过半百,须鬓也未全白。
见刘裕沉默,张邵又进言:“内患一直存在,主公若不解决,即便攻下关中,也会因后方隐患而失败。”
刘裕缓缓开口:“道民的病虽未痊愈,但比起正月时已好了许多,当时你们说是回光返照,害得我几夜未眠。”
张邵愣了一下,说道:“不管怎样,主公应当做好万全的准备,不能等到危机降临时再作打算。”
刘裕看向张邵,问道:“茂宗,你在道民身边做事,也有数载之久,我可记错?”
张邵答道:“没有。”
刘裕接着说道:“若真发生了不幸,那朝中的事务,该由你担起来。”
张邵连忙推辞:“主公实在是高看了我,我纵有心,却无力,比拟不了刘公,况且,徐从事已罢官赋闲在家,光靠我的阅历,难以服众呐。”
听到张邵谈起徐羡之,刘义符本想说一嘴,却又忍住了。
张邵最初担任扬州主簿,后来随刘裕平定卢循,南归后一直在刘穆之身边工作。
在处理政务方面,张邵经验丰富,虽然他的才能不及刘穆之,但作为接班人,在大部分人眼里已经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徐公的才干虽然不如徐公,他只是年长罢了,您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刘义符一直坐在马车上,听到两个人的对话便忍不住问道。
张邵看向刘义符,停顿了一下,回答道:“世子说得没错,但在朝廷之上,并不是才能越高的人越能服众,我在处理政务上确实有一些才能,我有自知之明,如果主公让我总揽大局,我实在是比不上刘公。”
朝堂之上,对威望和人心的把控尤为重要,徐羡之在这方面有所欠缺,但他也是与刘裕结亲的老臣,在朝中有自己的人脉党羽,而张邵虽有才能,却只是刘穆之的属僚,他的兄长还在荆州刺史刘道怜麾下担任参军。
在朝堂之上,张邵孤立无援,朱龄石作为刘裕的心腹,断然不会听从他的调遣,其他官员同僚又怎会买账? 刘义符想当然地认为张邵能担重任,张邵只能委婉解释。
“茂宗,我早与道民私下说过,他的意思也是让你接替他的位子,我知你会感到力不从心,可当年我与道民,不也是如此过来的?”
“这,主公执意让仆总领朝政,乃是拔苗……”
“道民病情得到缓和,你便莫要再杞人忧天了。”
刘裕又安抚激励了张邵几句,后者无奈轻叹一声,只能应下了这如山一般重的“嘱托”。
“仆定当尽力而为,只是到时仆难以胜任,还请主公……”
“勿要再自疑,怀慎与车儿留守建康,必要时,我准你先斩后奏。”
“仆…仆明白了。”
回到府内的刘裕和刘义符将刘义隆叫了过来。
“父亲,兄长。”刘义隆行礼问候。
刘义符立即起身,笑着拉他并肩坐下:“三弟,请坐。”
待两人坐定,刘义隆瞥见父亲神色,便端正坐姿,问道:“父亲召我,有何要事?”
“你兄长将随军北征,我走后,建康需你与车士共同守护。”
刘义隆听到这话,微微眨眼,不可思议地看向刘义符,刘裕虽然安排他和刘义真镇守建康,可堂内却不见刘义真的踪影,其中缘由不言自明。
“父……父亲,孩儿恐怕……”刘义隆有些支吾地说道。
“怕什么?怕无法胜任吗?”
刘义隆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车兵在沙场上都无所畏惧,如今为父让你坐守建康,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年仅九岁的刘义隆,面对父亲的质问,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惭愧。
刘裕刚说完,便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他把刘义符当成了成年人看待,却忽略了刘义真和刘义隆实际上还未到总角之年,甚至连少年都算不上,但是他没办法,战场刘义符是必须去的,刘义符想要掌控兵权,肯定需要懂军事,想要刘义符快速学会军事,没什么比跟着他上战场言传身教更好的了。
“你四岁时,为父令道冲辅佐你镇守京口。那时你尚小,如今已长大,为父不会对你过分要求,叔父、道民、道冲皆在你身旁,你在建康,无需多做什么,以免多做多错,遇事只需听从他们建议决断便是。”刘裕语重心长道。
道冲即刘粹,他曾是兖州从事,当年刘裕于京口起兵讨伐桓玄,刘粹积极响应,与刘裕一同举事。
刘粹与刘毅是族兄弟,在刘裕与刘毅争权时,刘粹站在刘裕这边,对其尽心效力,此后,刘裕对他愈发信任。,自征讨桓玄、南燕卢循至司马休之,刘粹皆有战功,堪称元老功勋。
“为父说的话,你可听清了?”刘裕问道。
“孩儿在听。”刘义隆回答道。
“三弟,为兄与父亲暂时还未北上,如今,只是先商议好了留守之事,你这些日子多往刘公府上走走,提前熟悉一下相关事务。”刘义符察觉到气氛有些冷冽,便出声嘱咐刘义隆。
“兄长……”刘义隆感激地唤了一声,在他看来,以父亲对自己的态度,如果不是兄长看好他,这留守的重任很可能会交给刘义真或者刘义康,毕竟,在他眼中他们都是小孩,差得了多少,除了兄长。
刘义隆并不知道,实际上即便刘义符不特意提及他,经过众人一番权衡利弊后,大概率还是会选他担任留守之职,毕竟刘义真难以承担如此重任,刘义康虽然聪慧过人,但毕竟年纪太小。
所以,刘义符进言让刘义隆担此重任,其实也不过是顺水推舟。
刘义符察觉到刘义隆的不自在,笑着安抚道:“三弟莫拘谨,待我与父亲离开建康后,你只需每日前往太尉府处理事务,能处理的则处理,不能处理的,交给刘公、张公即可。”
“弟知道了。”
兄弟俩交谈后,刘裕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大堂回后院休息。
今日在石头城外训斥众人后,到太极殿时他尚未感到疲累,但回到府中倦意便如潮水般袭来。
刘裕走后,刘义符见刘义隆仍未缓过来,再次搭起他的肩说:“三弟,兄长还有要事交代,随我来。”
进入屋内,刘义符紧闭窗门,刘义隆见状,咽了咽口水问道:“兄长请说。”
“你知道父亲为何封你为彭城公吗?”
刘义隆本以为对方要谈及私事,稍作停顿后答道:“彭城是我们的祖籍,父亲封我为彭城公……”
见刘义隆语焉不详,刘义符进一步追问:“为何父亲封二弟为桂阳公,而你却是彭城公呢?”
刘义隆听后,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他理解了刘义符的言下之意,但难以启齿。
“父亲对你严格,是因为他对你寄予厚望,尽管他不常明说,但我作为兄长能看出来,你聪敏好学,岂能不明白父亲的用意?”
刘义隆欲言又止。
刘义符模仿刘裕的姿态,拍了拍刘义隆的肩膀,继续说道:“不仅是父亲,我在几位弟弟中也最看好你,你无需给自己太大压力,只需多学多看,此次父亲与我北征,时日或许需一两年,朝中有叔父他们在,一切无忧。”
刘义符话锋一转,神色严肃地说道:“但,万一,我是说万一,如果刘公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