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藩接替朱龄石上前作揖进言:“主公,刘公所忧之事至关重要,后方确需一位贤明郎君……”
刘裕年事已高,未来之事难以预测,能臣总是能够避免最坏的结果发生,若刘裕遭遇不测,其子刘义真、刘义隆等人中,谁能担当重任?答案很明显,只有刘义符,如果刘义符也出事了,若再出现八王之乱那样的局面……
“主公,刘公所言不无道理。”
“世子年少,恐会水土不服……”
“主公可忘了卢循……”
在一片劝阻声中,刘裕怒吼一声。
“够了!”
虎啸之声在平地上回荡,原本议论纷纷的将领们骤然沉默,纷纷低头,再无一言,寂静再次笼罩了整个场面。
刘裕灰白的长须微微颤动,背靠着滚滚长江,显得气势非凡。
突然,后方刮起一阵大风,吹拂起他的黑氅,披风与他身上的黑光甲相映成辉,透出一股不可阻挡的威严。
“尔等心中所想为何?当真以为我不知否!!!”
“伯父息怒,侄儿觉得世子有济世之才,应与大军一同北上。”刘荣祖的进言让围靠在刘裕身旁的朱龄石、胡藩等人纷纷让开身位。
众人往后望去,看到是穿戴着刘裕所赐明光铠的刘荣祖。黯淡甲面上几处锈迹与磨痕清晰可见。
刘怀慎见状,脸色一沉,心中一凛,呵斥道:“刘公与众将军皆在,还轮不到你来说话!退回去!”
这话别人可以说,唯独刘荣祖不能轻易说出口,因为刘荣祖此语一出,相当于把他老子刘怀慎置于极为尴尬的境地。
若将刘裕视为君主,刘义符看作太子,那刘怀慎便是亲王,亲王之子劝君主与世子出征,这其中的意味深长,令人不寒而栗。
刘裕先是看向刘怀慎,又把目光投向刘荣祖。
“兄长,荣祖他向来不太明事理……”刘怀镇赶忙说道。
刘裕抬手打断了刘怀慎,声音洪亮:“荣祖年纪最小却有此觉悟,平日我太过仁慈,尔等都成了骄兵悍将!”
他转向朱龄石质问道:“你说我膝下只有车兵一子不成?”
“不敢。”朱龄石低下头,退后几步,隐于刘穆之身后。
“车兵随军之事就此定下,谁敢多言,别怪我无情!”刘裕直接一锤定音,不再给别人争辩的机会。
刘穆之摇头叹息:“如此,主公应早做安排。”
见刘穆之妥协,刘裕怒气渐消,拍了拍刘义符的肩膀:“为父答应你的,谁也夺不走。”
“谢父亲。” 刘义符也有点懵,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刘裕发怒。
几声怒吼震慑住众将,也震住了他。
即使刘裕平静下来,依然无人敢再出言。
这种状况持续到高扇到来。
高扇恭敬地向刘裕、世子及众官员行礼:“拜见主公,刘公,世子。”
“火药如此有效,少不了你的功劳。说吧,想要什么?”刘裕问道。
高扇谦逊地回答:“在下本为布衣,刘公提拔我为尚方令,已是最大的赏赐,不敢贪多。”
听到这话,刘裕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点了点头,赞许道:“年少谦逊,将来必成大才。”
高扇连忙表示不敢当:“主公过誉,在下不敢当。”
“有何不敢当,功是功,过是过。”
“是……是。”高扇应道。
随即,刘裕命令赏赐金银珠宝,待高扇等人离开后,刘裕转身穿过众将,来到那千名锐士之前。
“丁旿!”他大声喊道。
“属下在!”丁旿应答。
“列阵!”刘裕命令道。
“诺!”丁旿应声领命。
刘裕曾在对战南燕时,指挥大军步行前进,战车上挂满帐幔,驾车人手持长矛,轻骑则作为游军掩护。
燕军万名铁骑前后夹击,刘裕采用胡藩之策,令其分兵绕道,趁燕军后方空虚攻克临朐,此战为刘裕首次以战车为屏障对抗燕军铁骑。
今日,他挑选勇猛将士排练车阵。
“咚咚咚”鼓声震天。
“一幢听令!”
“二幢听令!”
停放在千人之后的战车迅速排列,左右烟尘四起,因晋军少马,这些战车皆由人力拉动,平地上除了白直队,还有数百名负责操控战车的车士。
刘义符站在原地仔细观察,丁旿指挥的这支千人军与他在石头城见到的北府军大不相同。光从身量和列阵速度上看,就差距明显。
“哐哐”的车轮滚动声盖过众人声响。半刻钟不到,三面的战车将千名白直队士卒包围,唯一缺口在军阵后方,留给了刘裕众人。
刘义符随着刘裕来到侧面,他看见那一辆辆高大宽长的战车之上站有十数名甲士,车辕处,还皆设有青铜大盾。
丁旿见众人就位,遂大吼一声。
“杀!”
数百名持枪执槊站在战车之上的甲士纷纷整齐划一的向前刺出。
“杀!杀!杀!”而在他们身后的同僚,则是举着弓弩,象征性的开始射击。
刘义符越看越不对,心中大惊,这不就是却月阵吗?!
他出城之前,还不明白为何要带如此多人随行,此时,他方才恍然大悟。
刘裕见他微微张着嘴,满脸惊色,不由再次露出了笑容:“你先前还说过,这火药能否用于战船之上,为父现在告诉你,可行。”
刘义符一听,愣了愣,问道:“父亲要如何用?”
“楼船高耸宽阔,将船前甲板空出位来,足以架设抛石机。”他本以为刘裕已经有了改造战船的方案,没想到是要在船上架设攻城器,这想法…………
“父亲,火药这东西极其危险,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高扇此前指挥士卒抛射的炮弹,并非全部都能在落地前成功炸开,偶尔有一两颗会在落地前就发生爆炸,在场众人不清楚,然而刘义符深知其中的厉害关系。
刘义符并非精通火药的专家,他不过是为这些研制火药的工匠指明方向罢了。
如今火药虽已制成,但要使其发展到宋明时期的水平,即便最快也需耗费数年时间。
此时,刘义符面前,千名士卒齐声高呼,那吼声仿佛要将天地撼动。
刘义符不确定刘裕是否听到了自己说的话,毕竟现场声响嘈杂,他决定先按捺住,等会儿再说。
半个时辰过后,白直队依旧在丁旿的指挥下呐喊操练。车阵的方向不断变幻着,时而组成圆阵,时而又变为方阵。
吼声在平地上久久回荡,风早已停歇,可江边的柳枝仍在随风飘摇。
突然,鸣钲之声响起,四方令旗也开始挥舞起来。
丁旿扯着沙哑的嗓子大声喊道:“归位!!”
吼声刚落,车阵迅速撤离。
甲士们浑身被汗水湿透,声音也变得沙哑,但他们动作迅捷整齐,仿佛这些动作已深深印在脑海中,成为肌肉记忆的一部分。
须庚带领的千名士卒很快恢复原状,整齐地站在刘裕面前。众人能清晰地看到铁甲缝隙间豆大的汗珠滚落。
刘裕环视着这些甲士,心中豪情万丈,他开始回忆七年前那场临朐之战,那时,库房里堆满了强弩,工坊推出了一台台弩车,工匠们在汗水中打造出一件件坚固的甲胄,这七年来,他从未放松过警惕与努力,等的就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