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护!”战阵之中,杨四五看见小棉袄带队准备突围,于是一刀将面前一人斩下马去,反扯缰绳,高喝一声,众人立刻勒马,朝着右翼转移,他们都知道这是必死的局,但他们就是用脖子用命去挡,也要给太孙挡出一线生机!
“这群狗官!狗胆包天!养死士刺王杀驾!入他娘的!”一个孝陵卫红着眼睛,就在刚才,身边的一个兄弟被一刀砍中脖颈,自己眼睁睁看着朝夕相处的弟兄身首异处,而他自己的左脸也是被敌人一刀砍中,皮肉翻出,一时间血气上涌,一刀捅进对面那人的腹部,鲜血溅落满手。
于此同时,类似的情形在战阵各处都在发生。
杨四五一刀斩了对方一人,双脚猛夹马腹,老马扬蹄直立,杨四五松开缰绳,左手抓住马鞍,双脚点地,势大力沉向后挥出一刀,铿锵一声,身后一匹冲过来的马前腿被应声斩断,杨四五虎口剧痛,险些握不住手中刀。
他向下一蹬,左手用力,身子硬生生拔起,随着老马前蹄落地,他也再次上马,稳坐马鞍之上。
来不及多想,只一转眼,便看见正前方分出去几十骑的敌人,向着马车方向追了上去。
杨四五双目充血,一扯缰绳,老马调转方向,朝着马车方向也冲了出去。
杨四五咬着牙,左右开弓,终于是在自己后背中了一刀后杀出重围。
后背的剧痛让他险些坠马,但他还是架着马冲杀过去。
孝陵卫也是个顶个的好汉,对方是悍不畏死的死士,而他们就是杀红了眼的怪物,胳膊被斩断,就靠双腿夹住马,另一只手硬砍。
手中武器被震落,就抓住机会从马上跳出,死死抱住对方,然后对着敌人的脖颈一口咬下。
两百对一百,这几乎一倍的人数差距,战马的悬殊,这一场几乎不可能打赢的仗,硬生生被如疯魔了一般的孝陵卫杀地几乎追平。
而这边的小棉袄,正策马在马车身边,马车速度慢,那追上来的四十名追兵转眼到了眼前,小棉袄调转方向,无需多言,数位孝陵卫策马跟上,几人驾马就向着追兵方向冲去。
这边的孝陵卫岁数较小,但丝毫不惧,各个儿视死如生,他们就是要用命给太孙杀出一条路来。
但人数差距太大了,他们几人刚与对方撞上,就顷刻间被乱刀劈砍在身上,小棉袄身先士卒,一把长刀挥砍,丝毫不做防御,就这么迎着对方的刀剑冲进了敌阵。
随着他一刀将一个敌人枭首,他只见眼前寒光闪过,小棉袄觉得左身一轻,紧接着左肩是阵阵含义,再一看,自己的左臂已然不翼而飞。
“小棉袄!”杨四五大吼,声音已经嘶哑,眼见着小棉袄的左臂被斩落。
多亏了小棉袄等人的拖延,杨四五终于架着已经疲惫的老马追上了。而这边,另外五名守在马车边的孝陵卫也是已经来到了近前。
“杀杀杀!”所有人的脑袋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但追兵还是很多,新补充的孝陵卫正面冲锋,冲开追兵阵型,将被追兵追击的小棉袄救出,小棉袄失去了左臂,已经无法再执掌缰绳,只能任马匹横冲直撞。
不过到底是战场上退下的战马,即使是老了,也依旧保持着本能,在身边空了的时候,自己转身,跟着冲进敌军的孝陵卫也冲了上去。杨四五压低身子,从追兵侧翼直直撞了过去。
一名敌人躲闪不及,被撞在侧面,杨四五抓住机会,一刀刺出,洞穿敌人胸膛。
这一战打得太难了,杨四五已经记不清自己中了到底多少刀,自己的右眼已经被敌人的尖刀刺中,血污染红了他的左眼,整个视线都是红色的。
后方的战斗几乎接近尾声,百余名弟兄全部战死,杨四五回头一看,剩下追上来的敌人只有十余名。
而自己这边,只有自己了。
他的双手在颤抖,胸膛剧烈起伏,身下的老马马腹也重了数刀,鲜血淋漓。
“统领!”就在此时,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杨四五浑身一颤,扭头去看,却是见到那驾车的孝陵卫已然是跳下车来,站在不远的前方,虽然年岁只有十五六,但他双手持握着长刀,脸上虽满是泪水,但是却寸步不让。
“哈哈哈哈哈!”杨四五突然仰天长笑,转马来至那孝陵卫身边,翻身下马。
在杨四五下马的瞬间,那匹原本呼呼喘着粗气的老马却是一声嘶鸣,侧身倒了下去,没了动静。
杨四五深深看了老马一眼,深呼一口气,伸手拍了拍那孝陵卫的肩头,点了点头,随后也是双手握持住长刀,尽管他的手已经因为脱离,剧烈颤抖着。
剩余的十几个死士见状,皆是脸色阴沉。
两百多人对一百多人,竟是被杀到只剩十余人!而且对方武器、马屁皆弱于自己!
“杀了他们!”不知是谁吼了一声,十余人齐齐策马,飞奔而来。
不过十息时间,敌人已经近在眼前。
“死!”身边的少年突然一声爆喝,手中长刀猛的刺出,紧接着,一个壮硕的黑影,便将他撞飞了出去。
而杨四五自己这边,长刀还未及挥出,一抹寒光就已经到了身前,他侧头躲闪,扑倒在地,瞬时回身,将手中长刀挥出,还未看见那长刀是否投中,后背就遭受了重重一击,彻底瘫倒在地,没了动静。
而马车这边,驾车的人早已换成了豆子,豆子额头汗如雨注,他拼命地挥动缰绳,但身后的追兵太快了,距离在以一种十分恐怖的速度拉近。
“快些!再快些!”豆子低声嘶吼着,绝望和不甘充斥心头。
身边人影一闪,一个追兵已然是到了近前,那人手抓住轿厢边缘,身体腾空下一刻就已经稳稳站在了马车车头。
还不等豆子有所动作,那人直接抬脚,豆子只觉得心口一闷,随后身体失去控制,猛烈的撞击伴随着天旋地转。
豆子被踢至马下,高速的惯性让他在地面翻滚出数十米后停下,一动不动。
车上那人掀开轿帘,却见一个小太监咬着嘴唇,死死抱住那脸色惨白的年轻人身上,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
银生脑袋空白,只知道死死护着太孙。
他眼睁睁看着对方抬手挥刀,下意识地闭上双眼,身子蜷缩起来。
破空声从耳边响起,胳膊被巨力击中,他甚至都清晰地感觉到刀刃接触到了自己的骨头,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却觉得有温热的液体溅射到了脸上,紧接着是什么东西掉落下去的声音。
他这才敢缓缓睁开双眼,轿厢门口的人已然不见,透过被风吹得上下翻飞的轿帘,他看见不远的前方,出现一排身穿金甲的身影,胯下是覆甲的战马。
禁卫军!
银生呢喃,泪水终于是夺眶而出。
赶来的正是世子带来的禁卫,看见孤零零的马车向着这边飞奔而来,在马车身边是十余个手持武器的骑兵。
剩下的十余名死士也看见了禁卫,心知杀不死轿厢中人,于是勒绳停马,互相对视一眼,脸上忽然绽放出笑容,紧接着,举起了刀,放在了自己喉咙前。
凉王世子看着对方十余人自绝于马上,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姚山神色凝重,身边一骑却是冲了出去。
“甲乙两队停下太孙车马,剩余人随我来!”姚山沉声下令。
禁卫阵列瞬间就动了起来,凉王世子看了看已经失控抛开的马车,策马随着姚山向着前方而去。
“统领!阿卫!”冲出去的正是孝陵卫左池,此时他已经到了不远处,下了马,怀里抱着一人,放声痛哭。
凉王世子和姚山在前,来到左池身边,停马,两人顺着道路看向远方,零零落落,数不清多少的尸体,残肢散落满地,远处的树丛边几匹没了驾驭的马匹不安地来回奔跑,唯独不见一个生人。
“我们来晚了。”凉王世子仰着头看向天空,随后闭上了眼睛,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歉意。
“来人,去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兄弟!”姚山冷着脸,翻身下马,来到左池身边,蹲着身子去探左池怀里杨四五的脉搏,本是紧皱的眉头猛的一抖,旋即他兴奋地对着身后候着的几人吼道:“还活着!快!救人!”
“统领!这里还有一个活着的!”不远处,有人喊道。
“统领!这里也有!”
“这也有!”
虽然上报活口的声音纷纷响起,但姚山只想哭,他一步步朝前走去,入目的是孝陵卫残破的躯体,是死也不撒手的虎狼之军,是只以我命报我君的尽忠的英雄!
皇城禁卫终究是来晚了,没有见到那惨烈的战斗,没有见到孝陵左卫拼命的厮杀!
随着三百余皇城禁卫自京城正门驶入朱雀大街,沿街百姓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队伍最前方的百余名金甲禁卫,各个取下身后的披风,各个怀里都抱着一具尸体,没有军旗,也没有马革,唯有一面鲜红的披风。
斜下的夕阳照射在禁卫的金甲上,金光弥散在裹着披风的尸体上,他们不知道,这些人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一百余名孝陵左卫,此时仅存不到五人!更不会知道,这些红色披风下的尸体,几乎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整个朱雀大街都静默了,路边的行人纷纷停下了脚步,目送着这沉默的队伍向着皇宫前进,目送着英魂去往这人间至高无上的地方,去那里迎接,晚来的荣耀。
皇城城楼上,老皇帝躺坐在藤椅上,双目微闭,眉头紧锁。
他身后站着十余名太监,低着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他身边,一个中年妇人手里拉着一个小姑娘,翘首看着远方,满脸的焦急和不安。
忽然,站在城墙边的一个太监跳了起来,大叫起来:“陛下!陛下!回来了!太孙殿下回来了!”
躺着的老皇帝双目猛的一睁,一时间,却是眼眶湿润,嘴唇蠕动,嘴里喃喃:“好啊,好啊......”
皇城宫门大开,队伍直直地进入了皇宫,停在了被人搀扶着的皇帝面前,队伍前列的凉王世子和禁卫统领翻身下马,两步跨到皇帝面前。
“怎么回事!”老皇帝颤抖着手,指着那百余名抱着尸体的禁卫,怒目而视。
“皇爷爷,三弟死而复生,但回来的路上遭遇二百一十名死士截杀,负责护卫的孝陵左卫歼敌一百九十八人,一百二十五人的孝陵卫,现在只剩三人,其余将士,全部战死。”凉王世子跪地,将战况说出,语气沉沉。
老皇帝退后两步,仰头看向天空,浑身颤抖,身边的太监搀扶着他,感觉到了老皇帝冰冷的双手。
“右卫呢!孝陵右卫死哪去了!”老皇帝颤着声音近乎嘶吼,可是因为用力过猛,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身边的太监连忙轻抚老皇帝后背。
“右卫......”凉王世子顿了顿,底下头去,沉声道:“据三弟身边小太监银生所说,右卫统领韩休意欲阻止开棺救出三弟,还出手打伤三弟近身太监豆子及银生,被赶到的左卫统领杨四五拿下,后被三弟一刀抹杀。至于右卫众人,被囚在孝陵,杨统领本欲打算面圣再请您定夺,却没成想......”
“好得很啊,好得很啊!”老皇帝面色涨红,怒极反笑。
这位自沙场里出来的初代帝王,新朝的第一位皇帝再也不掩饰他滚滚的杀意,如同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嘶吼着,怒斥着,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将所有阵亡将士失守好生收敛,尚还存活的赶紧送去太医院医治!一切封赏待太孙醒过来再行封赏!去让符斨滚过来见咱!咱要问问,他在干嘛!一个个的都该死!”
老皇帝气喘,缓了好一会儿一会儿,才继续说。
“来人!给我去查!给我好好地查!到底是谁!咱要将他千刀万剐!
姚山!你去给咱把在京的文武百官都给咱喊来!一个都不许少!
其他人,送太孙回东宫!给咱把陶衍喊来!另外!去把韩家给咱夷了!一条狗都不许给咱放过,谁敢错放一个,咱诛他九族!”
老皇帝怒吼着。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陛下是要大杀一批泄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