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陵城西北二十里,一座军寨于夜孤立,旌旗微展,趁着月光大约能看见旗上飞羽二字。自此军寨向北是绵延数百里的棠山,向西便是易州盆地的沃野千里,棠陵城是自东入易州的唯一关隘,原也只是处关口。后易州收归大衍,其后四十年商客与来此接受分地的移民络绎不绝,便成就了这西南第一城棠陵。近十年易州无地可分方才少了些移民,商客却日益多了不少。
棠陵亦是易州治所所在,大约十三四年前,皇帝年幼,宦官专权收受许多贿赂,将各州财政与民政管制权皆放于节度使之手,那时起冯尚权便于棠陵西城修建府邸,八年竣工,占地百亩,耗费财力甚巨。好在易州土地丰沃,另是与西方各国贸易交通要地,方才能此般挥霍。
大衍自高祖称帝,至今不过六十余年,税法自五十多年前定下便从未更改,只收地租与户调。近十余年国内绸缎、瓷器、制茶等产业欣欣向荣,国内及各国物产流通更日益繁盛,各州心有灵犀地动了商税的脑筋。地租户调需上缴朝廷,纵使虚报克扣,也就勉强够发私兵军饷。可这商税若是收了,便全然收进自己腰包,何乐不为。各州便暗商税率,开征商税,不收不知,一收便发现商税方才是摇钱树。各州府都派人暗自打探别州税调,除却国都陈阳直隶的陈州未征商税,这西南易州、江南钟州两州所收商税,占了十八州商税的三分之一,由此可见冯尚权为何能如此挥霍。
飞羽军营外,一队人马自东而来,急急入营,正是郑翼所率二团将士。不远处小丘上伏着九名黑衣人,他们见郑翼带兵自车上抬下一人,与押着的另外四人一同进了军帐。经一夜一日审问,第二日入夜后二团便全军乘马,押着其中两名似是九棠馆中擒获的贼匪便往西北去了,只留下了十数人守营。
“郑翼这厮也出动了,看动向是往九棠山北而去。难道今晚九棠馆中擒获的真是那棠山北的几寨匪首?”一名黑衣人轻声问道。
“应当没错,冯大人本是安排熊主事,昨晚与那几寨匪首于九棠馆商议,招安他们至我易州安东军事宜。也不知镇安司哪里来的消息,竟先赶至了九棠馆将其人一网打尽。”看似这几人领头的说道。
“听闻镇安司密鉴处各州密探数远超各州所驻飞羽军。”
“镇安司与这飞羽军确属冯大人的心腹大患,可现下也动不得手。”领头之人露出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一字一顿说道,“待本月后粮草征毕,定要先拿此地飞羽军祭旗。”
“那现下如何?”手下黑衣人问道。
“你速沿记号追上唐克队,一同监视他黄丘广一团与辎重队动向。只要稍有异常便速回报。我等留于此地监视营中动静。”
“是!”伏于头领左边的黑衣人,弓腰隐至丘下,随即一阵马蹄声疾向西北去了。
二百军马月下疾驰,郑翼看了眼月色星辰,略显焦急地蹬了两下马腹,坐下黑马吃痛四蹄翻飞,迎面强风吹得眼眯成了一道缝,身后众军紧跟不舍。
陈钧一骑绝尘,心下暗叹此驹名唤飞云,当真如踏云飞逝,不过两个时辰便奔驰过百里,更远将二团人马抛诸身后。现下不过丑初时分,已隐约看到那直插入云的棠山九峰中唯一双子峰,孤云、飞岫二峰,再约半时辰便能入谷。
说是两峰,但看去更像是被谁一下子从中劈开一般。故而易州自古就有传说,言远古雷神姬空因爱妻失足自此山上摔下丧生,便一怒之下招来九天四海万钧雷霆。以自己肉身为砧,神魂做锤,历三百三十三年打出一柄让天地辟易的灭世之刃,名唤始元。刀成之日,与姬空肉身神魂一体的始元刃如雷霆劈落,将此峰一分为二后,便飞天而去,再无踪迹。故两峰间之峡谷名为始元谷。
丑正时刚过,陈钧便与等在这不过五丈宽谷中的一团接上头。交待事宜后便与谷中众人一同忙活,卸下半数辎重,另一半车马留于原地,全军谷中休整。待寅时泰半,郑翼一团方至。
此时谷外监视的冯尚权手下皆是轻甲士卒,见飞羽军大队人马于谷中并无异状,身着连环轻甲的头领唐克道:“飞羽军此番出击并无异样,冯大人应可安心了。”
听唐克说完,其身边探子似乎都送了一口气,唐克又再开口:“你等不可懈怠,不可渎职,有蛛丝马迹皆需报于我。”
“是!”众人重又振作。一旁由军营那边将将赶至的探子见状,暗自庆幸道:所幸我跟着童绣章队正,若是跟着唐克迟早要累死。
又过了约半时辰,月已落,天将明,此刻至暗。虫已蛰,鸟未鸣,此刻极静。即便眼力最好的唐克也瞧不大清谷中情况,隐约只能感觉未有甚动静。
就在天地至暗极静之刻,异变陡生,谷中半空忽现几道闪光,同时天边亮起,已能视物,只见尘埃漫谷,如云飞卷,随即更听惊声如雷,响彻天地。唐克等人从未见过此般景象,总是山崩落石,也不会有如此动静,忙起身冲向谷口。
只见一队人马自那烟尘滚滚之中,狼狈逃窜而出。唐克见有人出谷,伸手拽下一人,问道:“此间发生何事。”
只见那人,满面尘土,眼下还有两道泪痕,显是那尘埃入眼弄得此人泪流不止,慌张说道:“定是龙虎寨那劳什子小天师搞得鬼,传说那人是姬雷神的后人,招来霹雳将山石炸下,想要坑杀我等!”
“莫要胡说,怪力乱神之事。如若那小天师真有御雷之术,何用为贼?”唐克一脸恶色的瞧着那逃出的兵士。
那逃出兵士不再多说,回头引后方人员撤出始元谷,期间亦有不少受惊马匹狂奔而出。待尘埃落定,唐克身后童绣章手下瞧清状况后,便驰马回报去了。
只见逃出山谷的不过五十余人,皆席坐于地。谷内更是一片狼藉,前路被巨石阻断,碎石散落,马尸横卧,断辕残轴,军粮补给散落遍地。距落石处稍远,靠谷口处还有十余车辎重尚算完好。
“我乃一团校尉黄丘广,我们两团修整地据此落石处有些距离只有十数人轻伤。山石那头可有伤亡,速速清点!”只听那头有人大喊,声如洪钟。
“黄校尉,我是陈钧,辎重队怕已损失泰半。现下此处只寻得五十三人,其余同袍怕是……”陈钧入谷朝着对面大喊。
“我乃郑翼,牺牲的弟兄日后我自请司中追赏追封。现下陈钧听我军令,速回棠陵向冯大人求援,尽快移开巨石打通此谷。另再借些粮草,速至匪寨山下送粮。我等先行,灭寇之事紧要,怕闹出此番动静给贼寇反应过来,我等便讨不到好了。”山谷那头传来郑翼声音。
“陈钧领令。”那被唐克拉下问话的汉子满脸焦急却又不得不听令,与谷外逃出生天的兵士一齐寻回马匹,将完好的车套上马,临行前朝着山谷拜了三拜。
“我是易州节度使冯尚权下辖第八折冲府,果毅都尉唐克。此番外出办完差正欲回城,我们同行吧。”唐克本欲追过山谷,可如今唯一通路阻断,若绕道至那贼寨山下少说七八日。好在那头也安排有人,放才放心明里直接随此处残军同行。但唐克总觉哪里有一些问题,但思绪总被那将山石崩落的惊雷拉去。心下疑惑,莫不是真如传说一般那贼寨中的姬姓道士玄元子能擎雷御电?如此胡思乱想一路,待行至城外飞羽军营天已将暗。
“陈兄弟告辞。”唐克说完转身便欲率人离去。
“唐都尉慢行,陈某稍事休整,最多一炷香时间,与都尉同行,”陈钧营门处拱手缓言道,“也不知冯大人愿不愿借粮调人。”
“如此正好,唐克此也是去寻冯大人复命。”唐克笑道,“飞羽军乃朝廷助我等剿匪之精锐,若飞羽军有难,想冯大人自是全力相助的。”
营中稍事休整后,陈钧便急带着所有车马与唐克一同向棠陵城,节度使府邸寻冯尚权筹粮借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