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二年的寒意来得格外的早,鲁阳城外的枯枝上凝着冰碴。
孙坚解开束甲绳,将最后半块硬得硌牙的粟米饼掰成三份,两块塞给帐外值守的伤兵,自己就着雪水咽下碎渣。
远处传来战马啃食树皮的声响,辎重官第五次掀帘而入时,他正用匕首刮拭铠甲缝隙里的血痂。
"将军,袁公路的粮队...今日仍未至。"年轻文吏的声音发颤,羊皮账簿上密密麻麻的"借"字像爬满竹简的蚂蚁。
帐内炭盆爆出火星,映得孙坚额角青筋跳动。他想起半月前那道盖着后将军金印的密函——"文台骁勇,当为先锋"八个字写得龙飞凤舞,押运粮草的承诺却如同雪地上消融的蹄印。
"报!阳城方向有炊烟!"探马裹着寒气冲进来,甲片上的冰棱叮当坠地。孙坚抓起长槊的手顿了顿,指腹摩挲着南阳铁匠特制的槊杆纹路。这杆伴随他扫平长沙的兵器,此刻竟比饿了三日的士卒还要轻飘。
夜色如墨时,程普带着二十亲兵摸回营寨。老将的鱼鳞甲沾满泥浆,马鞍两侧各拴着半扇冻硬的野彘。
“北坡松林有兽群踪迹。”
他卸下皮囊掷在案上,黍酒香气混着血腥味在帐中弥漫,"袁公路的运粮官说...说后将军府昨夜遭了盗匪。"
韩当突然掀翻矮几,陶盏碎在祖茂脚边。"盗匪能劫他袁家粮仓?那四世三公的府邸莫不是纸糊的!"他脖颈刀疤在烛火下泛着红光,像条盘踞的蜈蚣。
孙坚闭目听着北风呼啸,帐外传来士卒争夺马骨的厮打声。他摸向腰间玉佩——那是出征前吴夫人亲手系的平安扣,此刻却想起洛阳废墟里先帝蒙尘的玉玺。
"取我印信来。"他突然起身,甲叶碰撞声惊得烛火摇曳,"给袁本初去信,就说颍川黄巾余孽劫了阳翟官道。"程普研磨的手停在半空,墨汁滴在绢帛上晕开乌云般的污渍。
三日后,袁绍的使者顶着鹅毛大雪踏入营门。那锦衣少年昂首递上漆盒时,孙坚正给冻伤手指的士卒包扎。"冀州牧赠将军虎牢关缴获的西域葡萄酒。"使者话音未落,韩当的佩刀已架在他颈间。
"换作三车粟米,够你二十回洛阳的路费。"孙坚扯开漆盒金线,殷红酒液泼在雪地上如同凝固的血。他摘下使者貂帽扣在伤兵头上,转头对程普笑道:"听闻曹孟德在己吾募兵,明日派两队轻骑往东搜山——就说替袁公路剿匪。"
当夜,三十匹老马在营寨西侧嘶鸣着倒下。孙坚亲自操刀分割马肉时,发现最老的黄骠马腹中有未消化的榆树皮。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将马心递给饿昏头的斥候:"吃吧,这畜牲跟着我喝了五年颍水,比人讲义气。"
腊月初八,第一支运粮车队出现在官道尽头。押车的青州汉子咧嘴露出黄牙:"曹骑都尉让捎句话,酸枣会盟的酒还温在炉上。"孙坚掀开苫布,二十石黍米间混着半车竹简,最上面那卷赫然是袁术克扣各镇粮草的密账抄本。
雪后初晴的晨光里,孙坚策马立在山岗。他望着南方隐约的襄阳轮廓,突然扬鞭击碎冰凌:"传令!今日巳时拔营——咱们去南阳讨碗腊八粥!"
晨风中飘来若有若无的肉香,那是昨夜韩当带人伏击袁术游骑缴获的腌肉。孙坚知道,当他的江东子弟兵跨过汝水时,袁公路案头的战报定会浸透惊惶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