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见到了春花和宝田等小时候的伙伴,了却了一桩心愿,我平静地在家里待了几天。没过多久我又变得烦躁不安起来,还想去找春花聊聊,可是她和儿子在一起,总去找她,又怕她儿子会怀疑我有什么不良居心。想帮父母做点什么,可是父母总是说没什么让我做的;我想看看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想写点什么,一个字也写不下去。有一天,我实在是忍耐不住了,决定乘车去二十里以外的清江市,到那里看看能不能找到工作。柞树沟镇在清江市辖区之内。
踏上开往市里的班车,看见一个中年女人旁边还有个空座,便在她身边坐下。坐下后,那个人一直盯着我,看得我很不自在。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叫谷秋实?”
“是,我叫谷秋实。”我说。“你认识我?”
“我也是矿中毕业的,咱们是一届的同学。”那个中年女人说。
听她这么说,我又仔细看一眼那张陌生的脸,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是哪个班的,叫什么,便不好意思地说:“看你面熟,想不起来你叫什么了。”
“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和李春花一个班,叫王莉。当年我和李春花经常在一起,现在想起来了吧?”
经她这么一提,我还真想起来了,当年确实有个女生经常和春花在一起。那个女生嘴尖舌快,看到我找春花,便要嘲笑我几句,所以我对她一直是敬而远之。这时我又看看王莉,她的变化实在太大了,胖得两个腮帮子向外鼓着,腰部圆圆的,像个水桶,实在难与记忆中那个清秀的女生对上号。我笑笑说:“你变化太大了,我一时没认出来。”
“当年你总是在学校外面等李春花,我就觉得有问题,没想到你真和李春花处起对象来了。被学校发现以后,吓得李春花都不敢上学了。”王莉开始揭我的老底。
也许王莉只是把我和春花的初恋当作年轻人的风流韵事来看待,并没有觉得那是什么丢人的事,却弄得我非常尴尬,不知说什么好。于是我岔开了她的话题,问道:“你也去市里吗?”
“到市里办点事。”王莉说。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我问。
“我从农村回来后在矿上的服务公司上班,前几年服务公司的厂子黄了,我也没了工作,只好和老公一起做点煤炭生意。”
“你是怎么做煤炭生意的,是从矿上买煤,再卖给用户?”我好奇地问。
“我一般都是收购矿上职工的待遇煤或是小煤窑的煤,不买矿上的。”王莉说。
“市里的居民都烧液化气,冬天集中供热,还有人买煤吗?你把煤卖给供热公司?”
“咱哪有那个本事!”王莉说。“供热公司都是直接到矿上买煤。我主要是卖给市里住平房的居民,他们冬天还是靠烧煤取暖。眼看又要到用煤的旺季了,我只能利用这段时间多赚点儿,到了夏天就赚不到钱了。”
“市里没有住上供热房的人很多吗?”我问。
“现在咱们这里能住得起楼房的人是少数,大多数人买不起,还是住平房。”
“一冬天你能赚不少钱吧?”我问。
“赚不了多少钱。”王莉说。
“你怎么不买矿上的煤?”
“矿上的煤贵得要命,根本赚不到钱。”王莉说。“现在矿上下岗职工很多,他们没钱花,只好把矿上发的待遇煤卖了,换点钱。到了冬天,煤不够用,他们就买五块钱一吨的煤泥。煤泥不好烧,只能晚上用来压炉子,所以他们也不敢把待遇煤都卖了,只能卖一半,自己留一半。收购待遇煤比买矿上的煤便宜,往外卖的时候可以比矿上的煤价低一点,这样就有人买我们的煤了,我们挣点差价,忙活一年只够养家糊口的。”
“不管怎么样,你也比那些找不到工作的下岗职工日子好过。”
“好不到哪儿去。”王莉说。“我早都不想干了,可是不干不行,上有老,下有小,不干咋整。如果能找到一个工资差不多的工作,我可不干这个了。”
“你到市里去卖煤吗?”我问。
“不是。”王莉说。“去打听一下哪个小煤窑的煤便宜、煤质好,我准备进一些。收购下岗职工的待遇煤,不够卖一冬天的。”说到这里她看看我,接着说道,“听说你在外地工作,应该知道哪里的煤便宜,你能不能给我提供点线索?哥们,你放心,你要是能给我提供这方面的线索,我赚了钱,决不亏待你。”
“我是在外地工作,可我在南方,我们那里没有煤矿,帮不上你。” 我笑笑说。
“你在外地工作,总比我这山沟里的人消息灵通,道听途说也行。”
“我从来也不关注这方面的信息。”我说。
“以后如果听到这方面的信息,别忘了告诉我。”说着王莉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好。”我接过名片。就在这时,汽车到终点站了,我和王莉下了车。我想向她打听一下人才市场在什么地方,可我又怕她刨根问底打听我到人才市场干什么,我只好向一个出租车司机问路。
出租车司机说,只要五块钱他就把我送到地方,我只好奢侈一回,花五块钱让他把我送到人才市场。到了人才市场,进去一看,里面冷冷清清,只有一个工作人员。一块很大的宣传板上写着七八条招聘信息,都是招聘业务员或服务员的,年龄要求在三十岁以下。看来像我这个年龄的人想在家乡找个工作不太可能了,不过我还是花了十元钱,在人才市场登了记,写了一份简历留给他们。
从人才市场出来,我想,找不到工作,能在市里开家书店也可以。想到这里,我沿着一条繁华的街道向前走,遇到书店就进去看看。看了几家书店,里面都没有几个顾客,这种情况让我非常失望,我也没有心思再逛下去了,又回到长途客运站,坐车回家。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发起呆来。心想,现在离春节还有三四个月,这么长时间无所事事,日子实在是太难打发了。在市里找不到工作,应该去长春碰碰运气。长春离我们这里也不算远,坐火车十个小时就到了。除了找工作之外,去长春还有个心愿要了却,就是见见邱月。二十年没见了,我真的很想她。哪怕是看上她一眼也好。改革开放以后,人员流动性相当大,不知她现在是不是还在长春。
想到这里,我想把去长春找工作的打算告诉爸妈,可是他们看电视剧看得非常投入,我不好意思打扰他,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陪他们看电视剧。电视剧中间插播的一条出售蜂窝煤机的广告吸引了我,我很认真地把广告一直看完。这条广告使我想起了宝田用煤泥做煤球的事,煤泥能做煤球,也应该能做蜂窝煤。现在煤泥才五块钱一吨,如果加工成蜂窝煤,可以卖几十块钱,甚至上百元一吨,肯定有利可图。闲着也是闲着,为什么不搞个试验?想到这里,我决定暂时不去长春,先做试验。我问爸:“咱家有煤泥吗?”
“没有。”爸说。“那东西像土面子似的,没法烧,过去白给都没人要。这几年有些生活困难的职工把煤泥弄回家做成煤球冬天烧炉子。头一年矿上的职工到选煤厂运煤泥自家用没人管。后来见运煤泥的人多了,矿上开始收费,五块钱一吨。把煤泥的当煤烧的人都是些困难的职工,矿上怎么能忍心收他们的钱?””
“我在宝田家看见他用煤泥做煤球,他说冬天也能用来对付取暖。刚才我在电视里看见有卖蜂窝煤机的,我想搞个试验,看看用煤泥能不能做蜂窝煤。”
“蜂窝煤?蜂窝煤是什么煤?”爸好奇地问。
“蜂窝煤是用机器压出来像耦一样的大煤球。”我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蜂窝煤的形状。
“咱家也不缺煤,你做那个东西干啥?”爸问。
“如果试验成功了,买台蜂窝煤机,做蜂窝煤卖,我就不用到外地找工作了。”
爸听了非常高兴,“明天我到矿上去买一吨煤泥给你做试验用。”
“不用买,宝田家有现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