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延汗冷笑道：“一个无君无父之人，有何忠义可言？”
言兮听到这微愣，眼神黯淡下去，达延汗又道：“不是说你，你别多心。”
言兮笑了笑：“王上说得对，我没有多心。”
达延汗看着她，明明是有问必答，言无不尽的样子，却始终像是蒙了一层面纱，教他怎么也看不透。
而更重要的是自己对她的态度，每次面对她的时候，他就会不自在地变得耐心细致，温厚宽和，像是在极力表现自己好的一面，这种转变让他很不爽，却偏事后又回味悠长。
“陶信在你们京都生意怎么样？”达延汗另外扯起一个话头来。
言兮点了点头：“陶先生虽大部分时候不在京都，然陶大商人的名号在外，连我这闺阁中人也有耳闻，据说长安街一半的店面铺子都有他的股份，且他交游深广，上至朝廷公卿，下至贩夫走卒，从翰林学子到宫廷内官，人脉铺得广，生意自然做的开，光每年内廷采购便相当可观，传言都说陶大商人富可敌国。”
言兮说到这顿了会，又笑道：“不过我也只听闻，不知底细，王上若想知道内情，趁着陶先生未走，直接问他不更好？”
“这种揭家底的话怎好问得出口。”达延汗掀起茶盖轻拂茶汤：“我只管与他合作的那一部分就好，至于其他如何，我懒得问也懒得管。”
话虽如此说，可言兮的话却引起他一丝顾虑来：若然陶信家业丰厚，赚的钱已经几辈子花不完了，何必要跟自己合作？毕竟担着风险，甚至会有杀身之祸，与自己合作获得的利益真值得他这样冒险？抑或者他看重自己这条线上其他的好处，而又是什么好处能让他甘心往来风尘奔波？
从前他觉得陶信是精于算计的生意人，而只要自己算计好利益分配便能令其甘心供自己驱使，可现在想来自己却漏算了这风险与收益并不匹配：陶信大部分的家业和生意都在梁国，若梁国覆灭于他只百害而无一利，他更没有理由帮自己。
而若果真如言兮所说，他是为了报恩，是极重情义之人……不对，不可能！
当年的往事有些细节他并没有向言兮提及，就是陶信当时折返时，他父亲等人尚未被斩首，陶信没有为他们求情而只求自己做生意的本金。
那时他便有些顾虑陶信是否真能心无芥蒂为自己效命，陶信的解释是他父亲把他当牛马牲畜一般使唤，从无舐犊之情，而自己为他白打了几年的工当是偿还了生身之恩，对其并无歉疚。
可听言兮方才说的，陶信对当年做伙计的经历并无怨意，似乎还有孺慕之思，若他真的重情……
不对，连至亲都能舍弃，这样的人怎会重情？
他越想越觉得太多不对劲的地方，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抬头便对上那双秋水明眸。
达延汗不禁微眯起双眸——她是怎么做到三言两语便勾起他这么多的顾虑的？
她到底想要什么？
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言兮略带疑惑地望着达延汗，依旧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王上怎么了？”
达延汗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却更加看不懂她，是否是自己多心了，难道她真的只是为了逃命，才来投奔自己，才寄居在他王帐中的？
他面容冷峻，脑子却越乱了。
“啪嗒”一声，达延汗将茶盖盖在茶盏上，起身负手而去：“我还有事，先走了。”
言兮望着达延汗离去的背影至不见，缓缓坐在桌前，长吁了口气，又看了看桌上茶盏，茶水早已冷却，他却从始至终未饮过一滴。
身后一声轻快的呼哨，她循声望去，见小叶儿从廊后探出身来看了看，见没有别人便蹦跶地跳到她跟前，怀中还抱着一束时新的鲜花，嘻嘻笑地递给她。
“插在屋里的花瓶中吧。”言兮摸了摸小叶儿的头微笑道，瞥眼又见那盏茶，不禁秀眉微凝，单手托腮，指尖轻敲太阳穴。
“总得想个法子才好。”
小叶儿不解地看着姐姐，言兮摇了摇头，指着陶信送来的那摞新衣裳：“去试试，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小叶儿见了新衣裳，顿时眉开眼笑，把鲜花插入屋内花瓶中，便开始不客气地挑拣起来。
几日后，言兮将借阅的《三国演义》归还到书房，达延汗正在书桌前翻看账簿，抬眼见到她及怀中厚厚的丛书，道：“这么快就看完了？”
言兮摇了摇头：“看了一半。赤壁之战后，三国已成鼎足之势，再往后已知结局，便觉得没多大意思了？”
“哦？”达延汗挑了挑眉：“怎么就没意思了？”
“越到后面便只是争权夺位，人事更替，你方唱罢我登场，反为他人做衣裳。”
达延汗瞧着她，微微一笑：“你倒看得透。”
言兮略带歉意道：“可惜不能与王上再论三国了。”
“演义是算不得正史，便是论也只是戏说，有什么可惜的。”达延汗从书桌后走出，从言兮手中接过书册：“等真做了一国之主才知道干什么无非是一个钱字，哪里是靠阴谋诡计、仁义道德便能打天下治天下了！”
言兮低眉莞尔道：“王上真知灼见，是我班门弄斧了。”
达延汗抚平书角处的褶皱，然后一册册摞齐，放进书匣内，动作小心仔细，似乎颇为爱护。
“这是我父王送我的第一本汉书。那时年少，初见此书时，看到了群雄割据、风谲云诡的乱世天下，兴奋得爱不释手，夜不能寐，觉得兵法千变万化，奥妙无穷，一时间很享受运筹帷幄的从容，向往决胜千里的快感，仿佛天地变化存于自己掌心翻覆之间。”
达延汗说到这，眼睛微眯，似是想起一些久远的少年往事。
“听说王上年少时便能为老汗王出谋划策，多有胜算，想是早有慧根，老汗王也慧眼识珠，能让王上一展抱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