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格尔丽殿教堂。
“涟青，等这次任务结束后，我就告诉你你哥哥当年发生了什么，还有为什么会那样做的原因。”莫然君坐在格尔丽殿教堂的长椅上，对面前站立的方涟青下达了命令。
方涟青点头，望着莫然君的眼神里充满了仰慕，并将那抹异样的情绪藏在了心里：“好。”
“去吧。”莫然君没有站起来，闭眼养神。
涟青已经不经意地对莫然君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愫，她也不清楚这样的情愫到底是喜欢还是什么，然而这样的感觉已经在她的心中扎下了根。她作为莫然君的下属，应该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她常常做不到，明明已经历经两年时间的磨练。
可比起这些，她更想知道哥哥方行的下落。
他在哪儿？这些年他在干什么？她不知道。担忧与疑虑已经伴随她整整两年，除开任务外，她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在寻找方行身上，可掌空者的数据库里没有任何关于他的痕迹，甚至连她发布的悬赏令都没有回应。
他就是像落入浩瀚之海的雨，再也寻不了踪迹。至于什么特殊的任务？那只是骗小孩子的把戏。
她立在大殿门前，久久没有离开。
门外是一行行深绿的绿植，绿植上挂着薄若蚕丝的霜，鹅暖石路上弥散着通往远方的白雾。这片区域鲜有人迹，是莫然君与她接头的地方，更是掌空者组织中机密度最高的地方。
她回头望着不动的莫然君，又含眸望向模糊的白雾，轻轻叹了口气，将殿门拉拢。
教堂顶穹上挂着棱形水晶台，微弱的烛光将内部点亮。碎花窗的贾卡将花纹清晰分离，堂外的光线染上各异的色彩，散落在石英地板上。
恰好，有一缕光落在莫然君的脸颊上，照亮他冷厉的脸色。
莫蒙从侧门走进，坐在莫然君身边。他也停止了沉思，缓缓抬头望面前的耶稣，像在忏悔。
“两年了，接下来该怎么做？然君。”莫蒙从黑色呢子大衣里取出巧克力棒，递给了莫然君。
不经意间，莫蒙头发里的多出了白丝，神色也多了疲倦。
莫然君接过巧克力棒，剥开塑料壳并捏成一团：“蒙哥，你还是知道我好这口。”
“你小时候，冬天怕冷，总喜欢哭，但是只要你一吃巧克力就不哭了。”莫蒙咧嘴笑。
莫然君的嘴角散出雾气，露出笑：“小时候多好啊！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吃一颗巧克力就过去了。不过蒙哥有一点记错了，我小时候喜欢吃白巧克力，小孜才喜欢吃黑巧克力。”
莫蒙抿笑，带着几分伤感：“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好了。”
莫然君将黑巧克力吞掉。
“时间差不多了。”莫然君轻声说，“我们即将走到最后一步。到那时，一切都会结束了。”
“你要杀掉方行的父母吗？”莫蒙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他们毕竟在一起生活两年。
尘埃在教堂的光中挥舞，安静、祥和。
“算了，留着他们吧。不过你要把他们带走，离开这里。有些事情，他们离得越远越好。”莫然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冰冷，至少在当初的承诺上，他做到了。
莫蒙惊诧：“那涟青呢？她也要跟着离开吗？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她……”他犹豫不决，沉默着，一头金色长发也跟着暗了下去。他的双手插在裤兜里，呢子大衣也挡不住冬至的寒意。他注视着耶稣像许久，才慢慢地将那句话说出口，“我已经别无选择。她必须留在这里，为了复活小孜。”
莫蒙浑浊的眼底弥起雾气，他没说话，可他作为涟青的老师，是一步步看着她长大的，但是他又没办法阻止莫然君，更何况莫孜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对他来说，无论怎么选都是错的。他们都是他最疼爱的孩子，可他身上已经沾满了血，如阴影般难以洗净。
如果让他选，他也会选莫孜。
“蒙哥，我知道你把涟青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毕竟当初你是多么想收养一个孩子，可那之后，你再也没提过收养孩子的要求。去见见她再走吧，她应该还没有走远。”
莫蒙苦笑着摇头，心里溢出的伤感让四周都落空。他这一生孤零零，临了终末，他还是会孤零零的，留那么多牵挂又有什么用呢？
他淡淡地说：“然君。人偶尔会走错路，但是在错路上别走太远，会走丢的。”他起身离开了。
莫然君没有回答，继续坐在原位上闭目养神。
莫蒙推开大门，外界的光立即照入阴暗的大堂。顷刻，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十字架前。他停了很久，光映射出巨大的身影，却无比疲惫，像是要立在那里老去。
莫蒙没有出去，也没有回头，就这样僵持着，像是陷入了漫长的寂静——终于，他还是走了，选择离开。
这一刻，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是抉择什么，可是莫然君知道他离开了，某种意义上地离开。
大门紧闭后，莫然君的脸上滑下了一行泪，滚烫得让人心里发冷。
他在教堂里坐了很久，只言不语。直到临近黄昏，他才推门离去，然后沉默地停在鹅暖石路上，见着白鸽飞入教堂，任由风徐徐的吹，等着树叶落下，铺盖在昨日雨后的淤水里，荡起波纹。
雨好像又要来了。
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下他。
黑暗很快就将莫然君吞没。路旁的昏黄长灯闪烁着将他点亮，雨却愈下愈大。
如此漫长的路道上，他独自一人站立在那里，显得那么寂寥。他在乎的人都离开了，这世界上他或许才是那个孤零零的人，再没有亲人，就连信任、爱着自己的人都被他寒了心。可他还得走下去，就像这条路，他不可能停下，哪怕前方是深渊与悬崖！
雨很大。他伸出纤细的手掌，任雨落在他的掌心，湿透了他的衣物。这一刻，他的情绪也如这愈下愈大的雨，难忍悲意。
他哭了，立在雾里、路上。
他不断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在痛苦地哭喊，对着天地、对着涟青、对着方行，失去了平日的无情与冷静。
“我对不起你们。”
谁都不知道他哭了多久，再有人见到他时，已经是他准备将一切都告诉方涟青的时候。
*
罪狱最深处。
方行被捆在十字架上，宛若将死之人。他无力地垂着头，有浅浅的呼吸声，暗红血渍浸透了他破碎的衣服，深紫色的伤痕上结着厚厚的痂。
莫然君坐在观察室里。室内一片漆黑，方行也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身旁的茶几上摆放着一杯热牛奶，是留给涟青的。
他在等她来。
门外传出轻微的“咔咔”声。
涟青从门外走进。当她得知莫然君要告诉她真相时，任务执行成功后就直接往这里来了，顶着凌乱的头发和沾了血的执行衣。
观察室灯光被打开。
方涟青焦急地问：“不是要告诉我哥哥的下落吗？为什么让我来这里？”
莫然君淡淡一笑，端起热牛奶递给方涟青并示意她坐下。等到涟青安稳坐下后，他才笑着往罪狱里的十字架指。
“你哥哥，在那里。”
方涟青沿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当他的目光触及到方行时，她便愣在了原地。只听“啪”的一声，她手中的热牛奶掉落，碎了一地。
她踌躇着走过去，隔着玻璃窗望已经血肉模糊的方行。顷刻，她的眼里噙满了泪，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我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的声音颤抖且愤怒。
莫然君沉声说：“两年前，你哥哥方行在归布区毛利集团储蓄仓库与该隐签订了契约，打开了地狱之门，并自愿跟我回到这里接受处罚。”他回忆起那时的对话，“到现在为止，他没说过关于契约的任何内容，于是我们根据他所犯下的罪责对他进行审判，将他永生囚禁在罪狱里。你在这里已经两年了，应该知道与魔签下契约的严重性，更何况他打开的是撒旦之门。”
“当然，这也是他为什么还活着的原因。”他冷声。
方涟青趴在玻璃窗上哭泣，一味地否决莫然君的话：“不可能！我哥怎么可能会和那种恶魔签订契约。你在胡说，你说的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我才不相信！我不会信的！”
“你们都是骗子，当初骗我他出去执行任务，又骗我进入掌空者组织！”
“……”
莫然君叹息：“这一切都是真的。”
“不可能！你明明告诉我他加入组织后出去执行机密任务了！”方涟青嘶哑地反驳。
“那时候你才刚刚醒来，我怕对你打击太大，所以撒了谎。”莫然君走近窗边，望向已经奄奄一息的方行。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方涟青哽咽着，“他怎么那么傻，为什么不逃啊……为什么要跟着你回来啊……”
莫然君神色悲伤，想起了答应他的条件：“这是他的选择。”
“你能放过他吗？”方涟青双眼通红，用乞求的语气问。
莫然君叹息：“已经来不及了。当他打开封印的那一刻，就注定成为魔神的皮囊。如果我们不囚禁方行的话，当天启来临时，人类将彻底失败，根本没有击败魔神的可能，到时候迎接我们的会是惨无人道的大屠杀！如果我们放他走的话，世界就会亲手毁在他手上。那时，整个世界都要为他陪葬！”他语气决然。
“我能代替他承受吗？我体内流着和他一样的血。”方涟青跪着挪身体，拉住莫然君的手。
“说了来不及了！即便他拥有自己的灵魂，也会被彻底地被路西法磨灭。这是他的选择，契约会像印记一样一直跟随着他。除非他死去，魔神才会重新寻找新的躯壳，虽然那样的躯壳并不完美，但是与其被动，还不如我们先掌握他的身体，获得天启战争主权！”莫然君将手抽回，转身离开。
方涟青回身想抓住莫然君的衣袖，却滑落在灯光控制器上，令灯光熄灭。
黑暗与死寂里，她嘶哑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算我求你了，求你告诉我，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他背对着，没有回头。
“从他选择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办法了，就像……”
莫然君咬牙，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完，推门离开，留下方涟青独自一人。
*
轰然关闭的回响声在幽暗的巷道里回荡——
莫然君靠在门背上，控制好情绪，走在漫长的廊道里。忽然，他停下了，用力地将领子扯开。
“出来吧！都偷听这么久了，就不怕被人发现吗？”莫然君望向漆黑的通风口。
丝丝黑气应声出现，是浓密的恶灵质。它们快速汇聚，露出了它邪恶的嘴脸，并未完全化成人形。
“就像你做出的选择吗？你是不是想说这句话。”魔的话语中带着戏谑，“放心，这周围没人。”
莫然君的眼睛里闪过寒意：“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可以来试试！虽然这只是我的一部分残余灵质，但是完全足够杀了你。”魔同样冰冷。
莫然君咬牙，忍住了没动手。
“自从上次召唤我后，你就再也没联系过我。是想通了吗？该把方行交给我了吧！”
“可以了。给我一个确定的时间，我会打开隔离阵，这是我们契约的最后一个条件。契约完成后，你答应过我，要帮我救活小孜。”
“三天后，凌晨四点，我会来。”它留下了确定的时间。
“等一下，该隐！你答应过我的，不会伤害我的族人，只是带方行走。你会信守承诺吧？”莫然君周边的空气硬化，他随时可以发动攻击。
那团恶灵质就是该隐的一小部分。
他露出了诡异的笑：“当然！我们虽然为恶，但是信守承诺，可比你们这些背地里背叛的人看起来像人。”
“你的方法真的可以吗？”
莫然君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可该隐的恶灵质已经从空气里消失，没有答案。
“轰——”
在该隐离开的刹那，说话的回音就被墙壁凹陷时产生的巨大碎裂声掩盖。莫然君的怒意彻底爆发，直接将硬如磐石的墙壁摧毁并触发了警报，发出刺耳的鸣笛声。
他冷声：“你以为我真的会如你所愿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