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寒施海市之术落于龙曲南门之外,刚落了地,所见属实令凝寒心内一跳。
城外尸横遍布,看亡者装束,有禁军甲胄,有寻常衣衫。
城门破碎,散落一地。
凝寒跌跌撞撞进了城。
城内景象,更是骇人。
死者遍布街巷,有不见头颅的禁军兵士,有被撕成碎片的寻常百姓,有四肢不全的寻常习武之人,有被长矛钉在墙上的兽族之人,更有甚者,人虽已死,残尸仍汩汩冒血。
凝寒一边寻着可落脚之地,一边延武兴大街往里走。
一路所见,或是十七八岁刚入禁军的新兵就此战死,或是七老八十本该颐享天年却就此命丧,或是满身横肉就此再无用武之地,或是身姿纤细仍遗留凶狠模样。
有些人素未蒙面,有些人似有相熟,有些人一看便知是何来历,有些人却猜不着来自何处,就这么横七竖八,散在这街巷之上。
有兵卒在忙着收敛尸身,那甲胄,一眼便认得出,是武威府府兵。
那些府兵见了凝寒,忙上前问询。
一兵士道:“公子可还好吗?”
凝寒道:“大长公主,可还好。”
那府兵道:“你是……”
那府兵又忙道:“原是冷门主,殿下在前头,冷门主自去便是。”
凝寒顺着那府兵所指望去,见炎沛正手持长剑,立于武兴大街尽头,指挥禁军与府兵,而伏照也在旁协理。
凝寒急忙赶了过去。
凝寒道:“殿下……”
炎沛道:“冷门主,三关可是赢了?”
凝寒点了下头,道:“这里……”
炎沛道:“兽族叛乱,攻破城门,这惨烈战况,冷门主想必也瞧见了。”
伏照道:“南门倒也还好,东门……冷门主去瞧了便知道了。”
凝寒不禁愣了一下。
伏照道:“冷门主去瞧瞧便是。去吧。”
凝寒忙应了一声,痴傻般往东门而去。
东门之内,更是骇人,那尸体紧密,竟连落脚的地都是难寻。
这一路行来,所见之人一个比一个眼熟,直至看到楚枝纤的尸身。
凝寒不禁慌了神,再行几步,又见楚怀浪尸身,凝寒不禁痴傻住了。
待瞧见南宫律及钟离韵尸身,乃至甄鼎也命丧于此,凝寒身子一时软了下去,瘫坐在地。
炎沛与伏照跟了过来,伏照上前,将凝寒搀起,搀至尚算干净可坐的地方,扶着凝寒坐了。
凝寒道:“这……究竟……怎生回事……”
伏照看向炎沛,炎沛点了下头。
伏照道:“冷门主既问,我便讲于冷门主一听。”
二十二日,待送过禁军出征,炎沛自是回府。
行至府门外,甄鼎已等候多时。
南宫律,钟离韵道:“回殿下,此为我二人同门师兄,甄鼎。”
炎沛命其上前。
甄鼎施礼道:“甄鼎见过大长公主。在下奉师命,入龙曲协助殿下。在下虽无杀敌之能,唯愿听从殿下安排,助殿下护卫都城。”
炎沛命其同入府内。
最终议定,甄鼎暂留炎沛身侧,听其号令;
南宫律,钟离韵暂代贾定惜之职。
二十三日,南宫律,钟离韵入都尉营代理事务。
二十四日,诀明谭率使团至于龙曲城外,上疏请见君上。
二十五日,朝会时候,诀明谭单领言默持剑入千秋殿上见国君。
诀明谭轻轻施了一礼,言默怀抱宝剑,只略做点头,以示行了礼。
一朝臣怒道:“太后与国君面前,礼数都不齐全,这千字城越来越没规矩了。”
言默讥笑道:“自古礼数寻于心而不在表,纵使日日三拜九叩,也不见得是不是真心拜服。既是如此,倒不如不做这面上功夫,倒还显得尊重。”
那朝臣道:“这朝堂之上,何人敢不敬重太后,何人敢不尊重君上。你二人这样子,分明没把太后,君上放在眼里。”
那朝臣又朝上施礼,道:“还请太后,君上治此二人大逆之罪。”
言默道:“嘴上说着尊重,那心里头究竟是何样的,倒也无人瞧见,不如你把心掏出来,大伙瞧瞧,也让我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尊重之心。”
那朝臣道:“大胆。”
那朝臣复向上施礼,道:“此二人若不治罪,太后,君上颜面何在。”
言默笑道:“自进了这大殿,太后与君上还未讲一字一语,你倒先扯这一箩筐的话出来,怎的,这大殿,如今是你做主了么。”
甘奉念怒道:“够了。大殿之上,吵什么吵。”
何昭璧端坐帘后,道:“千字城诀氏一族,非诏不得入都。如今,你上疏求见,言语诚恳,不见倒白费了你这几个月赶路的工夫。今日拜过,往后仍是旧例。你今求见哀家与君上,今见也见了,拜了拜了,若是有话,尽管讲了,讲了话,依旧回去。”
诀明谭自怀内取出一封奏疏,道:“此有奏疏一封,在下所言,皆在其内。还请一览。”
甘奉念上前,将奏疏接过,上呈何昭璧。
何昭璧展开奏疏,细看详细。
尚未看完,却见何昭璧怒将奏疏掷于地上,怒道:“诀明谭,你好大的胆子。”
诀明谭笑道:“旧时,你炎氏一族与我族争此国君之位,你炎氏略胜一筹,才有今日之位。占得此位这些年月,如今却越是不堪了。炎氏一族既不能做好这一国之君,不如早早退下去,将这国君之位还于我族,也省得你炎氏一族受苦。”
何昭璧怒道:“自先祖起,你诀氏一族居千字城自立,既不许朝贡,更不许朝拜,朝中每年拨大量金银与尔等,哀家自认,此数千年来,历代国君待你诀氏一族并无苛待。如今,你竟生了逆谋君位的想头。”
诀明谭道:“有何不可。你炎氏一族虽道以武治天下,拜你炎氏所赐,治下之年,藩王混战,民不聊生。如今虽少了些争斗,也算是安乐之年,你炎氏却无视民众苦楚,仍以旧例治国,一不能内享安泰,二不能外扬国威,文不能兴民教化,武不能威震海内。此等治国,你炎氏置民于何地,置国于何地。你炎氏既无威无信,何不早早退位让贤,我族取而代之,也好为这国为这民造一些福分。”
何昭璧怒道:“放肆。”
诀明谭道:“何后怕是忘了,我诀氏虽世代受炎氏馈赠,却从未向炎氏称臣。你炎氏虽为一国之君,我诀氏一族可从未将自己至与你炎氏之下。我族拜你炎氏所赐,人丁凋零,如今,你炎氏族弱,正如我族当年一般。这般时候,我自要完成先祖之志,重登此君位。”
何昭璧道:“你虽有这心思,只怕你坐不稳当。”
诀明谭道:“何后此言差矣。以炎氏现如今的做派,讲一句不中听的话,国民苦你久已,若非你炎氏恃强欺压,怕这国君之位早已易于他人之手。若是来日,将这国君交予不知之人,不如趁这时候,退下这君位,将这国君之位还于我族。我族再不济,也不会比你炎氏一族差。”
诀明谭道:“你果真要谋逆?”
诀明谭道:“何后此言差矣,如今,这不正要你炎氏禅位么,哪里来的谋逆。”
何昭璧道:“你两人进殿,可曾想过,就冲这番言辞,你便出不去这千秋殿。”
诀明谭道:“以何后的做派,我猜得到你要用何手端。我既敢两人进殿,更敢有这番说辞,自是能全身而退。何后若是不信,尽可一试。我既敢有这胆量,自然有所准备。不过,到头来,丢的可是你炎氏一族的脸面,与我无干。”
何昭璧怒道:“内卫军,拿下。”
诀明谭笑道:“笑话!”
何昭璧话音刚落,内卫军持枪鱼贯而入。
言默拔剑出鞘,一人一剑,转瞬间便将内卫军挨个击退。
诀明谭笑道:“何后既不知好歹,那寡人也不必再留情面。你我调兵遣将,见个真章。”
言罢,转身便走。
言默持剑,打出宫门,诀明谭闲庭信步,跟在后出了宫门。
言默一路杀出城门,诀明谭悠哉出了城门,上了车。
诀明谭马车周围,护卫甚多,一个个凶神恶煞,那内卫军见了,一个个退了回去,回宫复命。
诀明谭道:“你跟我身边,长进不少。你以前,可没这多话的。”
言默道:“日夜跟在君主身侧,多少也要有所长进。今日,国君看了我这般笑话,国君恕罪。”
诀明谭道:“寡人今欲成大事,还需你助力。你可愿意。”
言默道:“唯国君之命是从。”
言默又道:“国君既有夺君位只能,因何我之前未知。”
诀明谭道:“孤家寡人,故称寡人。我虽信得过你,可有些事,也不便讲于太多人知晓。”
言默道:“是在下造次了。”
诀明谭立于车上,自怀内取出一卷帛书,打开来,道:“我千字城与万兽林已然结盟,今持万兽林首领御手帛书,焚书缔盟。今寡人,命青泽境内,兽族全众,起兵,助寡人夺权。”
言罢,点火,焚烧帛书。
忽闻言默怒道:“逆贼,纳命来!”
随着叫喊,言默扭转剑柄,四尺钝剑整体破碎,其内一柄三尺长利剑显现而出。
诀明谭惊愕未定,便已被削去头颅。
言默怒道:“隐忍半生,除贼须尽。”
诀明谭即死,车旁护卫纷纷现出兽族本相。
言默剑术虽强,毕竟也是寻常人,如何敌得过这帮兽族,终是连尸身都没留下。
帛书既焚,千字城与万兽林盟约既成,凤鸣兽族群体兴乱,直冲龙曲南门,东门。
二十三日夜,南宫律,钟离韵齐坐灯下。
南宫律唤过一副官,命道:“我兄弟二人虽是暂代此职,也当尽心竭力。现如今,营中兵士尚不识我二人,我二人也不知营内兵士威风几何。你且去传我命令,明日造饭趁早,天亮时分,所有兵士,无论品阶如何,如论入营长短,全部营中列队。还有,传令与所有城中告假之兵士,明日一早,入营集合。去吧。”
那副官领命去了。
钟离韵又唤过一副官,道:“此有一封书信,你且往大长公主府走一遭,将此信交于我家师兄,甄鼎。去吧。”
那副官同领命去了。
料理完事务,南宫律拿过酒壶,斟了两杯,递与钟离韵一杯,道:“此事过后,你我兄弟,来生再聚。”
钟离韵接过举杯,道:“此生已尽,来生再会。”
言罢,两人饮干。
武威府内,甄鼎收了书信,也不打开,只火中焚了。
事后,甄鼎亲见炎沛。
炎沛道:“夜已渐浓,可是有事。”
甄鼎道:“是。如今有一要紧事,还请殿下定夺。”
炎沛道:“你且讲来我听。”
甄鼎道:“诀明谭率团入都,恐非好事。”
炎沛道:“诀氏一族,无诏不得入都。他今既来,已是大罪,所行之事,绝非简单。本宫已派人盯着了。”
甄鼎道:“另有一事,殿下恐怕不知。”
炎沛道:“何事。”
甄鼎道:“诀明谭已与万兽林结盟。”
炎沛道:“这我倒不知。”
炎沛沉思道:“既是如此……”
思隼片刻,炎沛命道:“来人!”
一兵士上前,炎沛命道:“传本将军命令,武威府所有府兵,明日天亮时分,集结;派人持本将军手书,传令禁军大营,明日天亮集结,听本将军命令。”
话完,亲写了手书,递与那兵士,那兵士领命去了。
甄鼎道:“为防万一,在下之见,楚阳帮,也该调用了。”
炎沛道:“天色已晚,恐来不及。”
甄鼎道:“只要殿下下令,在下替殿下走此一遭。”
炎沛道:“也好。去吧。”
甄鼎领命,去了。
二十五日,天尚未亮,炎沛持枪披甲,前往禁军大营。
同时,又派出人手,盯着诀明谭动向,又派人时刻注意朝堂变数。
甄鼎领炎沛之命,率府兵,巡视天贯大街。
都尉营中,众兵士集结,南宫律,钟离韵立于军列前,以作训话。
诀明谭离了朝堂,朝堂发生之事已传入炎沛耳中。
待兽族攻城,全城震动。
炎沛亲率禁军出营御敌。
甄鼎闻得动静,率武威府府兵,直往东门。
算得时候,南宫律令到:“敌人攻破城门,我军奉命护卫都城,如今正是显我都尉营威风之时。杀灭敌寇,保我都城,驱赶外敌,护我子民。”话完,二人率都尉营将士出营应战。
甄鼎率武威府府兵,南宫律,钟离韵统帅都尉营兵士,同于东门内迎敌。
兽族之众来势汹汹,寻常兵卒哪能敌得过,伤亡之惨烈,可想而知。
酣战时候,楚怀浪率楚阳帮自南门杀入都城,一路砍杀兽族之众,直往东门而来,终与甄鼎,南宫律,钟离韵会合。
甄鼎道:“楚师弟,今日你我兄弟拼死一战,也让我等瞧瞧楚师弟的本事。”
楚怀浪道:“好。莫怪小弟造次了。”
甄鼎手持两柄蛇刃,又两蛇刃随心而动,银星剑纷飞,直冲敌阵。
璀璨飞舞伴呜声,斩却敌命血尚温。银星本是天上客,尘世哪能几时存。
南宫律舞动折柳剑,招式无穷。
春柳当是始发时,摧夺性命也称宜。折柳终是离别意,留世不过添相思。
钟离韵催动残藤剑,摧枯拉朽。
秋藤本是秋日景,秋景也可铸坟茔。残藤不过存一时,终落尘埃化无形。
楚怀浪挥舞聚义剑,毫不留情。
红光纷飞寒光闪,敌血可做春日暖。聚义可做情字记,唯名可做百年传。
伏照讲完,叹道:“还好,兽族终是退了。”
伏照又道:“也是我,回来迟了。若是早个一时半刻,也不知如此。”
说话时候,研珠磷率墨染门赶到。
研珠磷半跪叩礼,道:“研珠磷护卫来迟,大长公主恕罪。”
炎沛道:“起来吧。”
研珠磷称是,起了身。
研珠磷道:“诀明谭心怀不臣之心,在下早已知晓。趁其入都,不在千字城之际,在下已同兄长青竹苑少主寂威成率军攻破千字城。因都城事紧,在下先行赶来支援,兄长料理完千字城之事,也会赶来,此时应已在路上。”
炎沛道:“尔等怎知诀明谭离开千字城赶往都城,又怎知都城告急。”
研珠磷道:“回殿下,诀明谭之野心,吾等皆知,只不敢将其如何。他既与万兽林结盟,此入都城,绝非简单,其借万兽林之势,夺国君之位,也当是此等时候。在下有一旧友,一月前,他便告知在下与兄长诀明谭动向。诀明谭既有颠覆朝局之野心,自当剿灭。此等良机,不可错过。兄长便与在下发兵,直取千字城。殿下放心,即便此时,诀明谭也不知千字城已然陷落。”
炎沛不言语,只盯着研珠磷。
伏照道:“诀明谭已死。”
研珠磷忙道:“在下不知,殿下恕罪。”
言语时候,一兵士上前,奉上战报。
那兵士道:“殿下,临近郡县有战报传来。”
伏照接了过来,递与炎沛。
炎沛接过细看。
凝寒道:“战报?”
伏照道:“是。此兽族作乱,青泽各郡县兴许都有波及,军民死伤如何,需传至都中。临近郡县,传的快些,稍远些的,恐要费些时候。”
凝寒道:“全境?”
伏照道:“是。全国,全境。”
凝寒低声念叨了一遍,忙道:“不好。”
话完,忙颤巍巍起身,也不讲别过之语,只施海市之术,赶往山河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