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听得见吗?嗯………麦没有问题。”
麦克风里的电流声开始减弱,荧幕的白光里出现画面,凌落的眼睛稍微适应,便掏出了此刻他全身上下最犀利的武器。
“CNM,审犯人啊!”
屏幕中陆续就坐三名医生,但凌落依然注意到,其中一名却不像医生,因为他松散的白大褂领口露出了定制西装的金色暗纹。
“冷静一下,38号病人,我是此次界定的负责人,龚有德院长。请你理解,如果你继续如此,很容易影响院方的判断,这会导致最终结果可能不如你的预期。”
凌落深吸了口气,不得不将自己的身体往椅子里塞了塞。
“好,现在,我们向你提出第一个问题。”龚有德的金丝眼镜泛着冷光。
“请问,你今天吃药了吗?”
血液瞬间冲上太阳穴,凌落的心脏咯噔一下,像从盆里蹦到地上的死鱼。
“回答!”麦克风爆发出刺耳蜂鸣。
龚有德见凌落久久不做出回应,便将目光转移到一旁。
“什么情况?”
“他上周擅自停药两次。”穿灰色制服的护工赶忙开口道:“凌晨三点用牙刷撬锁,说要去找一个女人。”
凌落瞳孔骤缩,嘴唇紧绷,仿佛身体周围有一千根针,一动就刺入血肉。
“不是找男人就行,这点可以理解。”龚有德抬抬手,示意跳过这个问题,然后看向右手边的主治医生,说道:“你先问。”
负责开诊断书的医生微微点头,扶了扶眼镜,一字字道:“38号,你能证明自己是一个正常人吗?”
“啊?又他妈是这个问题……”
凌落呼吸粗重了几分。
这一个月来,他说得最多的就是正常两个字!
什么时候连正常都需要证明了?
凌落叹了口气,坚定目光,仿佛在无声的宣告自己是正常的。
“请迅速回答,不要浪费大家时间。”
“嗯………我,动作协调,思维敏捷,语言流畅,真的是个正常人。”
凌落双手交互,放在灯光下,在地上投出一只“小狗”的手影,他的手在颤抖,刚才吃的药正在灼烧他的胃。
屏幕那头有医生在点头。
凌落大喜,痛见希望。
“有一点抱歉,思维敏捷,怎么证明?”
凌落突然被问住。
“这个,这个……其实你可以随便问我,比如年龄、学校、学校里都有什么人……”凌落用文雅的微笑掩饰内心的慌张。
院长给一旁操作屏幕的人示意,而随着镜头一转,在一片根拐数学符号中,凌落彻底黑下了脸。
“操蛋,微分方程?”
正常的世界竟然还有这样离谱的问题。
“你还知道?”院长平静的问。
凌落难以置信的回答:“我不信在座的各位正常人,都可以做出来!”
“你不是数学专业?”院长质问道。
凌落瞪大了眼,像受到了侮辱,急切的开口:“学数学的就一定会做微积分吗?学医不也学过数学,有本事你导给我看?你就不能拿一道初中、或者小学的题。”
院长淡淡道:“那你凭什么说随便?”
凌落喉咙像塞满浸水的棉絮,他意识到绝不能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纠缠。
屏幕那头界定医生们交换眼神的窸窣声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传来。
凌落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幻听、妄想、认知障碍,这些关键词足够把任何一个正常人钉死在病历夹里。
凌落低下眉头,大脑疯狂运转,然后咬牙抬头郑重道:“我能证明,我可以背诵《滕王阁序》。”
麦克风里的声音顿了两秒,电视屏幕的那头静谧如斯。
五秒钟过后……
“你觉得这样算是一个正常人吗?”
“不是吗?”
“正常人会背滕王阁序?”
“不会吗?”
龚有德抬手截断他的申辩,转向主治医师:“认知能力评估?”
“背诵圆周率后三十位。”主治医生敲了敲平板,屏幕亮起的数字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现在开始计时。”
凌落咬破舌头强制清醒,冷汗顺着脊柱滑落。
“3.141592653………”
他沉思了两秒,头晕目眩的崩溃道:“圆周率已经被算尽了吗?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其中一名女医师突然插话:“停,患者半夜找女人的行为是否属于性心理障碍?”
“有这种可能。”主治医生推了一下眼镜,“上周和病友打架也有他,暴力倾向待评估。”
“三天前还蛊惑过病友帮他吞药,不吞还要打人,狂躁症无疑。”
“也可能属于人格分裂……”
“够了!”凌落拼命挣扎,胃里燃烧了一团火,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扯断了右手手腕上的约束带,金属扣砸在地上发出脆响。
“你们听着!”
凌落彻底破防,嘶开喉咙大叫。
”让一个正常人证明自己正常,这件事情本身就他妈不正常,要么你们疯了,要么这个世界疯了!都疯了!!!”
“易怒、狂躁、极度危险……就这样吧。”龚有德举起印章,抬手示意注射镇定剂,屏幕就突然熄灭。
小房间突然冲进来两名护工,摁住凌落肩膀,大腿一针,将凌落横着抬了出去。
……
接待室。
红木烟灰缸里积着半寸厚的灰烬,赵明远斜倚在真皮沙发里,青灰色雪茄烟雾缠绕着他暗沉的目光。
“落霞与孤鹜齐飞——”
龚有德佝偻着背模仿手机录音里的腔调,油光发亮的额角沁出汗珠,忙接了下句。
“秋水共长天一色……”
赵明远吐出口烟,叹道:“真是美妙,龚院长,你觉得呢?”
龚有德猥琐的谄媚道:“很美,很美妙。”
赵明远低沉的嗓音明显不悦,“我是问你,你觉得他恢复得怎么样?”
“啊……确,确实,是有些正常。”
龚有德脖颈涨成猪肝色,躬着腰杆,因说错话而拘谨滑稽的站在一旁。
赵明远目光迷离的看着窗外,眼底略有血丝。
“记住,从今往后,会背《滕王阁序》的都是正常人。”
“好的,好的。”
龚有德低头眨着眼,心里不禁怒骂,这什么狗屁道理!
赵明远凝望着燃烧的雪茄,声音迟缓:“他若正常,那就说明,你们的药没起作用。”
“啊?赵总,我院都是严格按照您的吩咐,以重度精神病人的量予以他服用,而且每日三次,雷打不动,况且药的质量全是国字标准,不可能有假呀。”
“喔?”
赵明远扫了龚有德一眼。
龚有德冷汗直冒,只能诿声道:
“莫不是这小子体质很强,代谢旺盛……这这这,在我们医学上讲,叫甲亢,肯定甲亢,无疑……”
赵明远目光一凛,将未烧完的雪茄扔进垃圾桶。
龚有德吓得就差当场跪下了,顿时加紧保证道:“我院从今天开始,一定给他加到双倍药量,不!三倍,三倍药量!”
赵明远皱眉盯着他,声音沉重横凛了几分。
“三倍,你想吃死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