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汁,吞噬了每一寸光线。
白色楼栋里的灯光忽明忽暗,像是随时会熄灭的萤火。
一群人围在楼下,屏息聆听老头讲述一个流传已久的故事。
“你们有所不知,脚下是乱葬岗,后面是断背山。”
老头压低嗓音,神秘兮兮地说:“我旁边的这位朋友也看到过,鬼是纯黑色的,和影子一样,它会在午夜时分,抓住你们的脚,那这个时候咋办,我其实早就说过了,强劲的想象能够降神,当月光穿透云层照进病房,那些被抹去的生命轨迹,终将以另一种形态归来……”
凌落无力地瘫坐在坚硬的塑料椅上,双手深深插入发间,仿佛要将自己的大脑扯出来。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正在滔滔不绝的老头,咬牙切齿地问道:“老家伙,贵姓啊?”
“梵睾咯。”
老头回答,脸上的皱纹堆叠在一起。
凌落眯起眼睛,不耐烦的问:“是哪个膏,牙膏的膏吗?”
老头“啪”地拍打在自己油光发亮的光头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你是不是该吃药了?说话神经兮兮的,脑子有问题啊!”
“昂,你没有吗?”凌落近乎咆哮,声音里带着几近崩溃的嘶哑,“他们没有吗?”他疯狂地挥舞着手臂,指着周围的人群。
“说了多少次,讲故事的时候不要打断我!”老头神叨叨从怀里掏出一卷卫生纸,“如果记不住,就再发一次我的名片!”
“你再说,我就用那卷纸塞住你的嘴!”凌落彻底失控,抓起空地上的扫帚朝老头劈砍过去。
老头慌忙抓起衬衫,跌跌撞撞地躲到绿化带里。
“你们他妈还在听这个老疯子讲故事,滚!都给我滚!”
人群被瞬间冲散。
凌落瘫坐在潮湿的地面上,大口喘息,嘴唇颤抖着喃喃自语:“0032……间歇性老年痴呆。”
一楼的阴影处,凌落靠在冰凉的墙面上,汗水顺着脖颈滑落。
他闭上眼睛,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
当一丝理智回归时,他猛然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呀,影响了我们后世很多成功的科学理论,比方说,F等于ma,这是不对的……”
教室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凌落神经猛地一颤,脚步一顿,嘴唇微微抽动:“0197……人格分裂。”
冷汗浸透了他的衬衫,沿着脊背往下流。
他继续前行,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突然,一个急切的身影从黑暗中冲出,重重撞进凌落怀里。
“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女人的声音甜腻得令人作呕。
凌落浑身僵硬,拼命挣扎:“滚啊!”
“你不爱我了,当初在一起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现在让人家滚……”女人不依不饶,手臂如藤蔓般缠住凌落脖子。
凌落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腕,瞥了一眼她胸前的编号,用尽全身力气将她甩向地面,并踹了两脚。
“用力!”女人在地上尽情大叫。
凌落扶着楼梯,往台阶上走,虚弱的自语道:“2134……被迫害妄想症。”
……
雷声在天际翻滚,闪电划破漆黑的夜幕。
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砸在地面上发出“噼啪”声响。
年久失修的101号公路宛如一条黑色的巨蟒,坑洼不平的路面蓄满浑浊的雨水。
路旁的水沟早已堵塞,腐烂的泔水和泥浆混合着恶臭扑面而来。
一辆黑色加长林肯溅起大片水花,在雨幕中疾驰。
车内,一名身着白色紧身衬衫的年轻女子正专注地驾驶着,雨刷器机械地摆动。
车辆很快停在一处暗红色的铁门前。
她熟练地撑开一把黑伞,小跑穿过车灯前的雾气,来到后座车门旁,弯腰打开车门。
“老板,到了。”她的声音很轻柔。
“嗯?”
男人应了一声,将手搭在她肩膀上,缓缓下车,黑色皮鞋踏在积水里。
女人急忙俯身,用外套吸干皮鞋上的水渍,动作娴熟得近乎完美。
“老板,刀手传来消息,名单上相关人的家属都处理好了,塔里的人,明日就到零川市。”
男人微微颔首,目光阴鸷地盯着前方:“那就还剩下一件事。”
他抬起脚,皮鞋轻轻碾过粗糙的水泥地面,语气淡漠:“前段时间有人举报,让青玄区的承建项目再次搁置,董事会那些老家伙对此颇有微词,不过是失踪几个人,又不是什么大事。”
“今夜照旧,还是寻天么?”一滴冰冷的雨水落在王晶后颈,她的问题似乎不需要男人再做出回应。
暗红色的大门在此刻“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迎了出来,笑容像早霜打焉的野菊。
“赵总,请进!”医生躬身迎接,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男人点点头,迈步走进大门。
大门在他们身后关闭,将喧嚣的雨夜隔绝在外。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门墙鲜得似血,白底黑字的招牌在雷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重光精神病院。
601室,2号床。
凌落无力地躺在狭窄的病床上,二十四小时不灭的顶灯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
距离他进入精神病院已经过去二十九天,但对凌落而言,每一分钟都像度年。
他将骨瘦嶙峋的手臂举到眼前,透过指缝凝视着那些微弱的光线,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半年前。
商沵。
一个神秘的女孩,如同一阵风般闯入他的生活,又如同一缕青烟悄然消散。
凌落确信自己拥有超越常人的洞察力,但在商沵面前,却像个懵懂的孩子。
三个月的相处,三个月的纠缠,三个月的爱恋,然后是一片空白。
商沵消失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所有与她相关的记忆都在逐渐淡化,包括周围人对她的印象。
最后甚至连校方档案记录中,商沵的所有信息也被一位转校生覆盖。
“这不可能!她还给我寄过包裹!”凌落曾对着警局里的警官嘶吼。
然而,警察只是冷漠地翻看记录:“系统里查无此人,如果你坚持,我们可以登记备案,但不要抱太大希望。”
那一夜,凌落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绝望。
他回到家中,翻出商沵寄来的包裹,里面只有一本日记和为即将毕业的大学论文所收集的资料。
其中都提到了中塔与寻天。
此后两个月,一个叫裘硅的人找上了凌落,并寄来了一张商沵的照片。
凌落开始按照裘硅的线索暗中调查“寻天”的事,结果一天晚上醒来,就躺在了精神病院的病床上。
医院开据的诊断书上病情显示:虚构与定向障碍。
也就是说,所有关于商沵的记忆都是凌落幻想出来的产物。
但这种亲手经历的事,谁能接受得了。
反正他是打死不信,可越是挣扎、反抗,越只换来更多的药物注射。
如今,他已经在这里度过了近一个月。
明显感觉神志不清,而且精神上的问题在慢慢加重。
此刻,走廊里再次传来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高跟鞋声。
凌落条件反射般浑身紧绷,手指深深抠进床板,指节发白。
他闭上眼睛,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0038。”
冷冰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起来吃药了!”
随着话音,门被猛地推开,刺眼的灯光洒进房间。